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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目光,带泪的笑容,青丝刘海都被笼进冠帽,只剩干净美丽的一张脸,嫩唇秀腮,就那样仰头望着,柔弱而坚定,悲伤却收敛。那模样又跟前世冷静自持、端庄疏离的女官不同,是柔软而温暖的。梁靖心里涌起极浓的悔意,后悔前世没能及早察觉,让她家破人亡,流落到永王手里。那个时候,她究竟吃过多少的苦?梁靖不忍去想,只紧紧抱住她,甚至指尖微微颤抖。后悔与心疼排山倒海,如倾颓的泰山压过来,他忽然低头吻在她唇上。肌肤相贴,呼吸交织,轻柔的吻带着温存的味道,又蕴藏压抑的情绪。两个人同时愣住了,玉嬛瞪大了眼睛,慌乱惊讶——就算两人相识已久,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也没想过梁靖竟然会亲她,肆无忌惮,猝不及防。他什么意思?一瞬间的亲吻,蜻蜓点水般,那柔软味道却电光般袭入脑海。梁靖回过神时,便对上玉嬛的目光,受惊的鹿似的。他自知唐突,且这时机实在不对,赶紧强忍着贪恋攫取的欲望退开。后脑勺磕在书架,“砰”的一声轻响,是相识以来他头一回露出笨拙狼狈的姿态,两人都有点尴尬。这倒冲淡了玉嬛悲伤的情绪。不论过往如何,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掉金豆子没半点用处,最要紧的仍是往后的路。这个道理,谢鸿常在过去的十数年里提起,亦让她在得知身世时,不至于太过悲伤。玉嬛红着眼眶,轻咳了声,“外头还有人吗?”“走得差不多了。”梁靖声音有点哑,精光湛然的眼底添了晦色,见玉嬛试图起身时动作艰难,忙伸手搀住,“坐了整个后晌,腿都僵了吧?”“嗯。”玉嬛倒吸了口气,就着他的修长有力的手站起来,“你先把这些放回去,我歇歇就好。”说罢,也不敢看梁靖的眼睛,只管低头摆弄着衣袖,将那身锦绣长衫理得平整些。见梁靖站着不动,便侧了身子,打算从他和墙壁的狭窄缝隙里挤了过去。可惜书架和墙壁间的缝隙实在太窄,梁靖生得英武高健、宽肩瘦腰,留的缝隙不多。玉嬛有点沮丧,脸上后知后觉地发烫,垂着头道:“先出去啊。”梁靖岿然不动,却捧着她脸蛋,拿指腹将眼泪慢慢擦干。天光格外昏暗,他从军的这几年握剑磨砺,指尖有薄薄的茧子,擦过她柔嫩肌肤的时候,小心翼翼,却藏了别样情绪。梁靖微微俯身,率军征伐的冷厉狠辣和断案办差时的决断威仪尽数收敛,只温声道:“你信我,会还韩家清白的。”他说得郑重其事,玉嬛心里却乱得很,只点了点头,催着他快点出去。时辰已然不早,梁靖没再拖延,将那卷宗取了藏在身上,绕过书架,连同旁的卷宗一道送回库房。他进大理寺没两月便升了大理寺少卿之职,库中卷宗尽可取阅,将那几卷私带的东西放回去,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再回去时,天色已颇暗了,玉嬛没掌灯,就站在门口等他。锦衣冠帽,黑靴精干,披风垂落时将少女窈窕的身段尽数藏起,虽说身量颇矮、容貌秀气了些,走在昏暗的天光里,倒也不太惹人注意。远处已有值守的人挨个点亮夜间照亮的灯笼,梁靖没再逗留,叫玉嬛拎着一副笔墨,只作劳累后满身疲惫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出了衙署。在门口碰见一位办差晚归的同僚,还招呼寒暄了两句。已是腊月初了,深冬时节的京城一日冷似一日,入夜之后,更是呵气成霜。好在梁靖怕她受寒,来时用了马车,玉嬛钻进里面垂落帘帐,捧着才添了新炭的手炉,身上渐渐暖和起来。这一日心绪浮动,将那卷宗全篇记在脑海里,更是废了不少功夫,玉嬛有点累,靠着秀缎软枕眯了会儿,渐而浅睡过去。这一带没夜市商肆,夜幕下的街道颇为空静,唯有马蹄哒哒轻响。梁靖长身骑在马背,冷厉入骨的寒风吹过来,他也不系衣领,任凭风从脖颈灌进去,激得肩膀脑袋都冰凉清醒。马缰松松挽在手里,他沉默不语,目光瞥着身侧的车厢,薄唇微抿,那脸色却比夜色更冷,甚至阴沉。年少时,他就听武安侯隐晦提过,说韩太师是蒙冤而死。然而真的翻开尘封的卷宗,看着当日的构陷、污蔑,几位世家重臣们群起而攻,凭着漏洞百出的罪名、未必查实的所谓铁证,将皇帝敬重倚赖的太师斩于刀下,那情形仍旧令人心寒。养虎为患,待恶虎伤人时,即使贵为天子也莫可奈何。倘若放任永王夺嫡,往后朝堂之上,还不知会有多少这样的倾轧蚕食。前世临死前的见闻印刻在脑海,勾起那枚玉扣,勾起深宫里盈盈的身影、婉转的笑容。那时她孤苦无依,独自在深宫暗夜前行,他却远在塞外,除了不时的怀想,不闻不问。一念及此,梁靖简直有些痛恨自己。双拳不自觉地握紧,他的目光黏在晃动的车帘,暗潮涌动。夜风掠过街面,吹动青帐,他隔着那道帘帐看了她一路,直至睢园门口。马车在睢园外停稳,轻晃了晃。孙姑到傍晚都不见玉嬛回来,已在门房外焦灼等了半天,见状忙迎过来,因梁靖已翻身下马走到了车帘跟前,忙又行礼拜见,“多谢大人送姑娘回来。”梁靖点了点头,掀开车帘,便见玉嬛倚靠在车厢角落,仍自睡着。他伸手进去,才碰到她露在软毯外的手腕,玉嬛便惊醒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困倦而茫然,她懵了片刻,才道:“到了吗?”“到了。”梁靖这一路骑马走来,只觉朔风凛冽,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冷得很。她这会儿睡得暖和,贸然吹了风,必会受寒。遂将身上那件厚实的披风解下来,手腕微扬,抖入车厢,而后探了半个身子进去,给她裹在身上。玉嬛睡意未醒,脑子转得有点慢,又因书架后那突兀的亲吻而有些尴尬,身子微微僵硬,布偶似的任由他摆弄。梁靖倒是面色如常,甚至在指腹触到她颌下软肉时,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等梁靖系好领口,玉嬛才反应过来,“不行的,你穿得单薄,该留着披风。”“好歹也在军中待过,我不怕冷。”梁靖摇头,背对着府门口昏黄的灯笼光芒,眉眼不算清晰,那眼底的湛然却甚是分明,带着疼惜温柔的意思。不待玉嬛推辞,又握着她手臂出来,屈了膝盖给她借力,扶着她站稳。外头的风果然很冷,玉嬛将脑袋缩到帽兜里,下意识紧了紧领口。因梁靖的披风又宽又长,便叫人帮着将底下收起来,免得弄脏了。梁靖已经翻身上马背,见玉嬛欲出言留客,将唇角勾起,道:“夜深了,不好打搅长辈,我过两天再来。”说完没再逗留,抖着僵声拨马往回走。数年军旅历练,曾杀敌斩将、浴血冲砂,哪怕刻意收敛,他身上那股刚硬如劲松般的气质也很显眼,从后望过去,那背影便如峭峰悬立,挺拔坚韧。夜风鼓动衣袍,他浑然不觉寒冷,只抖缰纵马逆风而去。玉嬛目送他走过拐角,全然没入漆黑的夜色,才有些不自在地低头。心底里有些怪异,像是欢喜,像是羞窘,模糊不明。孙姑将暖热的手炉塞到她怀里,说话时那气息冻得一团团白雾般,“姑娘快进去吧,这儿穿堂风冷得很。再站会儿该冻僵了。夫人已经备了饭,就等姑娘回来一道用呢——可惜没留住梁大人。”声音末尾带了点笑意,打趣似的。离婚期没剩几个月,梁靖近来格外照拂,旁人看在眼里,玉嬛听得出那点关怀调笑。她睇了孙姑一眼,那位眼角几乎笑出了褶子,似对这位姑爷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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