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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尾个“安”字咬得格外轻,玉漏记得这声线,有礼却懒散,轻薄且放浪,就跟这十月末的太阳,照在地上,光尽管是金灿灿轻飘飘的,却使人感觉到一阵温吞的苍冷。
隔着罩屏去望,池镜还是那副姿容,打拱绝不肯把手认真扣住,只松松散散地稍微合一合便撒开。腰杆立马也直起来,结在嘴角上的笑是一朵小小的盖了霜的腊梅花,没有热温,并不像真正笑的意思,只是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玉漏记得他那双目空一切的不耐烦的眼睛,他也用这双眼睛看过她,匆匆一眼,简直是藐视,就豪不在意地挪开了。
想到这点,她不由得端正了腰,希望他的眼扫进暖阁时,能一眼认出她来。
不幸池镜在外间客椅上落了座,恰好背对着东暖阁,微微歪垮着肩膀架起一条腿来,“叫《梦溪笔谈》,二哥既然不在家,只好劳烦二嫂替我找找。”
这可难住了络娴,他们凤家的规矩是不强女孩子读书。她自幼不喜欢读读写写,因此没认真学过,不大认得几个字。
待要叫他自己进西暖阁书架子上去翻时,见玉漏走了出来,“我来帮你找吧。”
络娴迎面喜道:“你认得字?”
“粗略认得几个。恰好《梦溪笔谈》我晓得,是远宋沈括的典籍。”
玉漏说着话走近来,暗瞥池镜一眼,看见他眼里也微有些惊诧之色,不知是因为认出她来了,还是因为听见她读过书的缘故。
观瑞雪(〇二)
认得字的女人不多,正经读过书的更是寥寥可数,玉漏偏就是当中一个。她爹是个读书人,膝下没有儿子,便认真教她们姊妹读书。
十几年下来,她们姊妹三个也算胸有点墨。不过没用,又不去考状元,所学之识就都用来钻营算计。
玉漏是娘家哥哥的房里人,络娴不好明白引荐,只含糊地向池镜道:“这是我娘家的人,我大哥正好打发她来给你送请客贴。大哥说,小叔这次回来只在外头会过两面,还没有郑重替你接风洗尘,要在家治席请你吃酒。你去是不去,给句话,好叫她带回去。”
这功夫玉漏已折回东暖阁取了请客贴来,先递给络娴,再由络娴递给池镜。池镜接了略看一眼,又抬眼瞅了下玉漏。
玉漏一颗心陡地摇摇晃晃,像飘在水上,惝恍不定。在“他还记得”和“他早已忘了”间反复摇摆着。
然而池镜到底没说旁的,只阖上贴放到一边对络娴笑道:“二嫂的娘家原就是我们家的世交,凤大哥又是我的好友
,如今还成了亲戚,怎敢不去?自然是去的。”
隔定须臾,见两女还在跟前站着,他歪着脸笑,“怎么,就不替我找书了?”
络娴会悟过来,“噢,瞧我!就给忘了。”
便拉着玉漏走进西暖阁去,罩屏上挂着淡淡的青罗帘子,池镜稍歪着眼望进去,目光在玉漏背上打量着。
他记得这个女人,上回见她,还是八月末的事,在朋友治的席面上。
他那朋友姓唐,人称唐二爷,那时候她还是唐二爷的侍妾。唐二爷得意至极,不顾规矩体面,特地拉她到席上显摆给他看。
池镜当时只粗瞟了一眼,极敷衍地笑了笑。但到底落下了几分印象。因为那时玉漏非但没有任何生气的表示,还低眉顺眼地替唐二爷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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