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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翡点点头：&ldo;我娘说你爹是个大大的英雄，你到了我家，就不用怕那些坏人了。&rdo;话音一顿，她想起热热闹闹的四十八寨，忽然就忍不住细细对吴小姐描述起来，周翡不曾见识过金陵十里歌声的盛景，也不曾见识过北朝旧都的威严庄重，是个彻头彻尾的土包子，心里觉得四十八寨是天下最繁华、最好的地方。吴楚楚也没笑话她，反而听得有些惆怅，人间再繁华，跟她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她背井离乡，往后要靠别人的庇护而活，天下所有有家、有可怀念之处的人，她都羡慕，细声细气地问周翡道：&ldo;到了四十八寨，我……我也能习武么？&rdo;周翡一顿。吴楚楚神色又黯淡了下去：&ldo;怕是不行吧，我听说习武的人，练的都是童子功，我可能……&rdo;&ldo;有什么不行，&rdo;周翡道，&ldo;你可能不如有些从小开始学的人厉害，但好歹比你现在厉害啊，回去找……&rdo;她本想说&ldo;找我娘&rdo;，后来想起，李大当家日理万机，未必有功夫，便话音一转道：&ldo;找我家王婆婆，她脾气好得很，又慈祥，肯定愿意教你的。&rdo;晨飞师兄笑道：&ldo;你可真行，还给我老娘安排了个活计。&rdo;吴楚楚面露喜色，正要说什么，忽然神色有些局促起来，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周翡抬头一看，原来是谢允不知何时摆脱了众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只是见她在跟吴小姐说话，便没过来打扰，双手抱在胸前，笑盈盈地在几步以外等着。☆、传经谢允本来可以直接过来的，只是恐怕吴楚楚不自在，方才在旁边等了一会，此时见她自己退开，便走过来坐到了张晨飞身边，偏头对周翡笑道：&ldo;我夜观天象果然是准的，你看，咱们顺顺当当地跑出来了。&rdo;周翡道：&ldo;你的&lso;顺顺当当&rso;跟我们平时说的肯定不是一个意思。&rdo;&ldo;哎，你要求也太高了，&rdo;谢允开开心心地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说道，&ldo;你看，活着，会喘气，没缺胳膊没短腿，有吃有喝能坐着，天下无不可去之处，是不是很好？&rdo;周翡一挑眉：&ldo;这可没你的功劳，我要是听了你一开始的馊主意，先跑了呢？&rdo;&ldo;跑了也明智，我不是告诉过你，不日必有是非发生么？你瞧，是非来了吧，要是你听我的话早走，根本就不会撞见沈天枢他们。&rdo;谢允说完，又嘴很甜地补充了一句，&ldo;到时候虽然我去见先圣了，留着清风明月伴花长开，我也算功德无量。&rdo;晨飞师兄在旁边听这小子油嘴滑舌地哄他家师妹，顿时七窍生烟，心道：&ldo;娘的，当我是个路边围观的木头桩子吧？&rdo;他于是重重地&ldo;哼&rdo;了一声。谁知他这小一年没见过的师妹不知吃了什么仙丹，道行居然渐长。几年前周翡听谢允说自己是漂亮小姑娘时，还十分茫然无措过，此时她却已经看透了此人尿性，当即波澜不惊地冷笑道：&ldo;是吗，不足五尺，肯定不是树上开的花。&rdo;这记仇劲的。谢允蹭了蹭鼻子，丝毫不以为意，话音一转，又笑道：&ldo;不过现在么，花是没了，只剩个黑脸的小知己，有道是&lso;千金易得，知己难求&rso;，算来我更赚啦。&rdo;周翡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果然抹了一把灰，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这会是个尊容，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小溪流，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像吴楚楚那样洗把脸，可又懒得站起来。琢磨了一会，她那点柔弱的爱美之心在&ldo;懒&rdo;字镇压下溃不成军，心道：&ldo;黑脸就黑脸。&rdo;于是就此作罢，没心没肺地低头吃东西。谢允感觉身边的张晨飞磨牙快把腮帮子磨漏了，为防一会一巴掌抽过来，便转回头跟他搭话。他有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虽然满嘴跑马，但不乱跑，跑得颇有秩序，因此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十分亲切好接近，三言两语便消弭了张晨飞的怒气，开始跟四十八寨的一帮人称兄道弟起来。&ldo;多谢。&rdo;谢允接过一只烤好的小鸟，闻了闻，喟叹道，&ldo;我可有日子没吃过饱饭了，唉，讨生活不易，我那雇主也吹灯拔蜡了，剩下的钱恐怕是收不到……可怜我那一把好剑，也不知会被谁捡走，千万来个识货的，别乱葬岗一丢了事。&rdo;张晨飞听他话里有话，微微一怔，问道：&ldo;怎么，谢兄觉得霍家堡恐怕会有不测？&rdo;旁边烤火的老道人冲霄子眼神一凝，抬起头来。谢允被食物的热气熏得眯了眯眼，缓缓地说道：&ldo;北斗来势汹汹，逢人灭口，他们要杀朱雀主，自然不是为了除魔卫道，此地除了霍家堡，大概也没有什么能让贪狼亲自走一趟了。&rdo;旁边又有个汉子说道：&ldo;霍家这些年在洞庭一带一家独大，说一不二，确实霸道，但一群没着没落的落魄之人聚在一起，以求自保，也是无可厚非，霍连涛还没什么动作呢，北帝倒是先忍不住了，好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lso;真命天子&rso;，不怕总有一天真的官逼民反么？&rdo;谢允笑道：&ldo;兄弟这话可左了，各大门派、云游侠客，向来既不肯服从官府管教，又不肯低头纳税，还要动辄大打出手、瞪眼杀人，算哪门子的&lso;民&rso;？&rdo;周翡默不作声地在旁边听着，只觉得这些人和这些事乱得很，每个人似乎都有一套道理，有道理却没规矩，道义更是无从谈起，你杀过来，我再杀过去。北朝觉得自己是在剿匪，南朝觉得自己是正统，霍家堡等一干人等又觉得自己是反抗□□的真侠客。她思考了一会，实在理不清里面的是非，只觉得一圈看下来，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然而&ldo;好东西&rdo;应该干什么呢？周翡又百思不得其解，连鱼都快啃不下去了。一个乱局开启，轻易不是那么容易平息下去的，非得有那么一股力量，或极强、或极恶，才能肃清一切或有道理、或自以为有道理的人，重新架起一盘天下承平的礼乐与秩序。这其中要杀多少人？死多少无辜？流多少生民泪与英雄血？恐怕都是算不得的了。忽然一只手伸过来，从她手里掰走了一块焦焦的鱼尾，不客气地据为己有，周翡回过神来，见谢允这承诺过要请她吃饭的人叼着她的鱼尾巴嚼了两下，还得便宜卖乖地评价道：&ldo;都没有咸淡味，你这个更难吃。&rdo;周翡眨眨眼，随口问道：&ldo;你真是个铸剑师？&rdo;&ldo;糊口，新改的行。&rdo;谢允道。周翡奇道：&ldo;以前是干什么的？&rdo;&ldo;以前是个写小曲作戏词的。&rdo;谢允一本正经地回道，&ldo;不瞒你说，朱雀主弹唱的那首曲子就是出自我手，全篇叫做《离恨楼》，里头有九折，他弹的&lso;哭妆&rso;是其中一折，我这篇得意之作很是风靡过，上至绝代名伶，下至沿街卖唱的，不会一两段都张不开嘴讨赏。&rdo;周翡：&ldo;……&rdo;娘哟，好了不起哦。张晨飞却睁大了眼睛：&ldo;什么？你写的？你就是&lso;千岁忧&rso;？等等，不都说千岁忧是个美貌的娘子吗？&rdo;谢允&ldo;谦虚&rdo;道：&ldo;哪里哪里，美貌虽有一点，&lso;娘子&rso;万万不敢冒领。&rdo;张晨飞当时便坐不住了，击掌唱了起来；&ldo;音尘脉脉信笺黄，染胭脂雨，落寂两行，故园……&rdo;谢允接道：&ldo;故园有风霜。&rdo;&ldo;是是是！正是这一句！&rdo;张晨飞正在激动，一回头看见周翡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顿时卡壳了，&ldo;呃……&rdo;周翡慢吞吞地问道：&ldo;师兄这么熟啊，都是在哪听的？&rdo;张晨飞总觉得她脸上写了&ldo;回头告诉你娘&rdo;六个大字，连忙找补道：&ldo;客栈里碰见的，那个……咳咳，那个卖艺唱曲的老瞎子……&rdo;&ldo;哦，&rdo;周翡不甚熟练地掐了个兰花指，一指张晨飞道，&ldo;老瞎子是这样唱的&lso;胭脂雨&rso;吗？&rdo;张晨飞没料到这看似十分正直的小师妹心里还憋着一股蔫坏，怒道：&ldo;周翡！消遣师兄？你个白眼狼，小时候我白给你跟阿妍上树掏鸟窝了是不是？&rdo;一帮年轻弟子顿时笑成了一团。谢允含笑看着他们。四十八寨乃是四十八个门派，自古以来，多少&ldo;同气连枝&rdo;都是关起门来勾心斗角，唯有蜀山中风雨飘摇的这一座孤岛，自成一体，别人都融不进去，连周翡这样话不多的人，在茫茫野外碰上自家师兄，都明显活泼了不少。&ldo;真是叫人羡慕啊。&rdo;谢允伸手拨动了一下篝火，心里默默地想。渐渐的，众人都睡下了，谢允走到稍远的地方，摘了几片叶子，挨个试了试，挑了一片声音最悦耳的，放在唇下开始吹，主要是怕自己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