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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能把情绪掩藏得很好,可是我藏不下去。
“刚才的事情,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几分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压在枕头上略显沉闷。
身边的人动了一下,这一点细微的动静在黑暗中不住扩大鲜明。我僵了一瞬,蒋秋时的温度从背后贴上来,带有与我身上相同的沐浴露清香,是好闻的薄荷味。
“林曜,我相信你。”
他声音不重,随轻而热的呼吸洒在侧颈。
这一句闯入我耳中仿佛有千斤般的重量,沉甸甸压在心上,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来。
我庆幸此刻背对着蒋秋时,可以有足够多的时间压下泄露出的狼狈。他应该并没有察觉到异样,静默片刻,话音中夹杂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满含低迷。
“其实陈锋说的没有错,我的确做了错事,也不配做一个老师。”
“他说的都是气话,”我想也没想地反驳,胸口一阵抽疼,“陈锋根本不了解你,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知道,”蒋秋时说完,安静了几秒,“我只是突然想起,曾经有人也对我说过相似的话。”
“谁?”
“我的父母。”
“他们”
我及时停顿下来,想要问的那些内容似乎都不适宜开口。最终换为一句满是安抚的:“都已经过去了。”
这样的话稍显无力。蒋秋时的气息麻麻拂过耳垂,轻声说:“你不用再担心,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你想问就问吧。”
我动了动唇,犹豫几秒还是开口:“你的父母,他们是不支持你做老师吗?”
蒋秋时安静下来,或许是在组织语言,再度开口时夹杂细微的沉重:“嗯,他们一直希望我能出国留学,拿到外人眼里金光闪闪的文凭,再获得一份高薪的工作,这样的人生才能算做成功和完美。所以高考结束以后,他们私自篡改了我的志愿,用熟悉的一套方式冷战威胁,最终,是我选择了妥协。”
我有些说不出话,也许是他靠的太近,几乎有一种感同身受的难受堵在胸口。
“后来呢?”
“后来我回国了,他们希望我能按照原本的规划应聘公司。但幸运的是,我父亲在当时检查出了肝癌晚期,医生说他活不了几年。”
蒋秋时用平静的声音叙述,黑暗中透出一股没来由的冷意。我浑身下意识一颤,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背后环住我的身体,抵着耳侧放柔声音,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淡然自若的蒋秋时。
“我尽到了做为子女的义务,给他用最好的药,请最贵的护工,是他自己命不够好,撑了半年还是走了。直到去世前,我都没有再去看过他一眼。”
贴在身后的胸膛传递温热的气息,而洒在侧颈的呼吸却别样的冷。
“林曜,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蒋秋时的呼吸略微紧促,仿佛挣扎过后不受控制的呢喃,“其实我很感谢疾病,它带走了我父亲,也给了我自由,哪怕是非常短暂的自由,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也已经足够。”
“不会,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握住他的手,转过身对上蒋秋时黑暗中微沉的双眸,少有的乱了节拍,望着我不住的起伏颤动。我心底的一处柔软了下去,放低声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换做任何一个人经历这些事情都不可能像你这样处理的那么好。你自己也说过,这些都过去了,以后的时间还那么长,我还会在你身边。”
也许是这句话里的某个字触动到了蒋秋时,他缓缓收紧握住我手心的力道,一如此刻的语调沉重而压抑:“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一件根本不可能被原谅的事情呢?”
我不太明白,下意识问道:“什么样的事情?”
他沉默良久,唇轻微翕动,吐出一句话:“我只是在做一个假设。林曜,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会选择原谅我吗?”
蒋秋时从来都不会做没有意义的假设。他习惯性把事情的方方面面都顾虑到,像是出于心理上的强迫症,不容许被任何人指手画脚,更不会跳出现实以外的框架,越过他给自己设下的边界。
我迟疑片刻,而在这短短的沉静中,蒋秋时眼底的光忽明忽暗,仿佛有无数话都呼之欲出,却最终被克制地敛下,隐藏在这片无声的黑暗中。
他垂下眼,平静的嗓音已经恢復往常:“抱歉,我不应该这么问。”
有一瞬间,我发现自己并没有看懂过蒋秋时,一如我其实从未看透过任何人。
他又说了些什么,声音逐渐低下。我没有听进去,脑海里依然回荡他刚才那句假设——如果有一天,蒋秋时真的做出触及底线的事情,我会怎么办?
我不清楚这个‘底线’指的是什么,而蒋秋时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忽然涌上阵阵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慌乱与后怕。我怀揣着迷茫,努力去思考对策,却在这种迷茫中陷入沉沉的梦境。
梦里的画面光怪陆离,陌生而熟悉,似乎划过陈锋离开前颓然的面庞,还有蒋秋时在身边轻声的话语。他的唇一开一合,不知道在对我说些什么,我伸手想要抓住他,梦却醒了过来。
蒋秋时在我身边安静熟睡,胸膛平稳地起伏呼吸,在我触手可及的位置,传递鲜明的温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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