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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的家人,并不算是杨府的正经亲戚,封太太每次上门,都是在后门求人进来通报正院。有时候大太太懒得见她,就叫人送了东西出去,在大门口给了,连口茶都不留。不过,现在大太太不在家,管着姨娘们的是四姨娘,二门上的婆子就回了四姨娘,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没有什么好疑虑的。四姨娘派霜降来告诉七娘子,也是应该的,封家的人来了,总要和七娘子说一声。怎么才端午就又上门来了?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七娘子就有些坐不住了,她看了看一脸好奇的九哥,对他使了个眼色。九哥站起身打着呵欠,进了西里间。七娘子这才让霜降上了台阶进了门槛,低声问,&ldo;可说了是什么事?&rdo;霜降眼底闪过了一丝不屑。四姨娘虽然为人作妾,但是娘家倒还算富裕,这些年来大老爷和他们走动得也勤,次次上门,都是以大老爷外祖家的身份上门来做客的,走的是正门,坐的是客位。哪里和封家似的鬼鬼祟祟,到后门来求人通报?&ldo;也没有什么别的事。&rdo;她回答得很含蓄。七娘子脸就一红: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来要钱的了。她没有见过封太太,九姨娘也多年没见亲戚了,去年还是立夏偷偷到后门去见了封太太一面,给九姨娘带了几句问好的话。现在王妈妈偏又不在,说不得,只好动用自己的私房了。七娘子有些沮丧,倒不是在乎这点钱:王妈妈知道了,转头和大太太一学,大太太又要觉得她心向着九姨娘的娘家,和自己不亲了。她才刚到正院,哪里禁得起这么折腾?&ldo;四姨娘问,七娘子要不要见一见封太太?&rdo;霜降语气里不以为然的味道很浓。七娘子咬了咬唇,询问地望了立春一眼。立春有求于自己,这点事,倒不至于作梗。&ldo;我陪着七娘子吧!&rdo;立春笑盈盈地说,&ldo;回头王妈妈、太太问起了,也好有个说法。&rdo;七娘子感激地望了立春一眼,把立夏叫到身边,吩咐了几句,就进了屋,换了件见客的鲜亮衣裳。&ldo;又何必?&rdo;霜降和立春遥遥走在长廊前头,撇了撇嘴和立春议论,声音却大得能让七娘子听见,&ldo;就按封太太身上的衣服,咱们家三等丫鬟走出去,都镇得住!&rdo;七娘子就觉得,不是一家人,真的不进一家门,霜降口中的话,和三娘子说过的何其相似?四姨娘还是很殷勤的,虽然没有亲自出面,但还是把封太太领到了侧门里待客用的余容苑里。余容苑有三进,很是阔大,长年累月都有人打理,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是牡丹、芍药季,院里一丛芍药花开得正艳。院子里站着一对母子,都是穿着青布衣裳,所幸上头还没有补丁,封太太头发花白,双眼微眯,眼睛周围带了深深的鱼尾纹。站在她身边的少年,大约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这少年生得和九哥有几分相似,但要比九哥更貌美得多了。虽穿得破旧,皮肤却白得像最上等的羊脂玉。大约听有人来,少年略微一转。七娘子对上他的眼睛,不由就呆住了。那双眼睛漆黑明亮,灿若星辰。衬在白玉般的面孔上,说不出的好看。七娘子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好看成这个样子。这少年只是随随便便站在这里,尽管粗衣布服、神色拘谨,却已经是把千妍百魅的芍药花比到了泥土里。几个丫头面上同时都泛起了一点□。七娘子在余容苑门口就停了下来,笑吟吟地冲白露使了个眼色。白露就上前拉着霜降,开始夸她穿的衣裳,赞美声连珠炮似的蹦出来。立春会意地笑了笑,也停在门口,和白露一唱一和,夸起了霜降。七娘子带着立夏进了余容苑。封太太就知道是九姨娘的女儿来了‐‐她认得立夏。就要行礼。七娘子抢前几步,扶住了她,轻声又急促地说,&ldo;快不要这样。&rdo;她回头看了看霜降和立春,&ldo;到廊下说吧!&rdo;大太太不在,她们才能进府,却到底不是正经的客人,也没个人端茶送水的,余容苑里空荡荡的,没有别的丫鬟,正好说话。封太太睁着迷蒙的眼,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七娘子好几遍,才擦泪,&ldo;很像九姨娘!&rdo;七娘子和九哥生的其实都不像父母。七娘子抿唇笑了笑,给封太太行了礼,&ldo;见过您。&rdo;说起来是舅母,又不能叫舅母,也不是正经的客人,也不是家下的奴仆,只好含糊带过称呼。封太太连忙还礼,虽然穿着破旧,但她举止有度,看得出,受过严格教养。&ldo;犬子封锦。&rdo;她擦了眼泪介绍。七娘子看了他一眼,封锦神色有些局促,却并未使得他的美貌失了色。&ldo;封大哥。&rdo;她行礼,封锦还了礼,抿着唇,就好像抿着春天里刚落下的桃花瓣,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七娘子。眼底透着一股黯淡的痛苦,让他的美丽就像是深垂的夜空,带着隐隐的压抑。&ldo;大节下的,也没能派人去问候一声,是我的不是。&rdo;七娘子先道歉,&ldo;太太现在出门了,不在家,管事的王妈妈也不在,这才能偷空出来相见,却也怠慢了。&rdo;封太太闻弦歌知雅意,面色不由得一苦,但还是维持着礼貌,&ldo;若是相见不便,就快些回去,不要在太太跟前落了不是。&rdo;七娘子就明白了,封太太对大太太的忌讳,一清二楚。&ldo;虽然才进正院没有多久,但手头还是有几个闲钱的!&rdo;她给立夏使了个眼色,立夏就从怀里捧出了一个小匣子,&ldo;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您只管说。&rdo;先给钱,再问事,封太太也好开口,也能显示出她是真关心。封太太面色羞红,示意封锦接过簇新的樟木匣,&ldo;倒也不是……也算是喜事吧,&rdo;她扭捏地扯了扯封锦,&ldo;这孩子原本一边做些零活,一边在私塾读书,今年春试,不知怎么地,他竟考上了童生。&rdo;大秦的科举制度,过了县试、府试,就是童生,再过院试,可称秀才,一个月就有二两银子可拿,还能免去几亩田地的赋税,在街坊邻居里,也算是个人物了。&ldo;恭喜恭喜!封大哥今年‐‐&rdo;七娘子很高兴,平时听家下人说起,她也知道杨老爷是十三岁中童生,十四岁中秀才,在当时被目为神童,封锦看样子,也就是十二三岁大小。&ldo;十三岁。&rdo;封锦平声静气地回答。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徐缓静谧,沁人心脾,就好像山间泉水发出的叮咚声。与九哥竟有几分相似。从他的声调、举止来看,封锦已经渐渐地放松了下来。&ldo;好事!&rdo;七娘子精神一振,也明白了封太太再登门的缘故。封锦平时可能一边读书,一边做些零碎的活计,再靠着封家另一个女儿的针线,这才能维持家计。现在他考上了童生,年纪又还小,封太太自然想要让他再进一步,至少考个秀才的功名在身上。那这半年的花销肯定就成了问题……也是没有办法,才忍耻登门的。她就拉了拉封太太的手,扶着她往长廊深处走了几步,低声说,&ldo;匣子里有三十两银子,您拿回去,打了杨家的名头,置办上几亩田地,一年的出产,也够全家嚼谷的了。若有结余,再买上一个小丫头,帮着您做点事。&rdo;封家没有家长,很容易被一等无赖地痞蒙骗……有钱用得也不安心。但打了杨家的名头就不一样了,全江南,也没有人敢落杨家的面子。封太太很感激,连声谢过了七娘子,&ldo;够了够了,大太太……一年也就给个十两,原也有心置办些田土,只是钱省不出来,有了这三十两,也能买上十亩地,雇两个人,还有结余到秋后了!&rdo;七娘子笑了笑。平常人手里捏了三十两,也许只能买十亩地。打了杨家的名头去,买上十五亩上好的田地,应该是不难的。虽然没有到外头走动过,但在杨家村里耳濡目染,七娘子对外面的社会,了解得也不少。她想了想,又婉转地道,&ldo;若万一不够……您就到后头大杂院里找立夏的娘李嫂子,叫她给我带话……别再亲自上门了,还带着封大哥!到底是童生呢,可不能让他受这气。&rdo;虽然她从没有见过封太太,但九姨娘是她的母亲,封太太就是她的舅母,半瞎了眼还要上门低声下气地请安要银子,她心里也不好受。封太太对七娘子的前一句,很是感谢,后一句却不以为然,&ldo;不能惯着他,要让他知道上门求人的苦,他才懂得珍惜钱财……儿子要贱养。&rdo;一样是独生子,九哥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封锦却要跟着母亲上门打秋风,七娘子望了封锦一眼,叹了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从胳膊上解下长命缕,递到封太太手中,&ldo;这个给您系……九姨娘临终前,还惦记着您,若是封大哥真能考上秀才,安家立业,她在地下也能安心。&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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