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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明天你就让奶娘带迅儿到老房去住,等一切风平浪静了,再让他回来。”说完这句话,他便快步朝前堂走去,清隽的背影渐渐的被夜色吞没。右耳如同一阵旋风,在屋里屋外檐上檐下飞快的滚过,将那些蛛丝乱瓦一一扫落在下来,堆聚在院中央。远远望去,他仿佛多长出了几条膀子,再加上月光将他的一身银毛照的闪闪发亮,让人觉得怪异又有趣。“可算是忙完了。”右耳把最后一堆垃圾扫出大门,然后喘着粗气回到院子,他看见晏娘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只精致的玉石制成的酒杯,正坐在院中央对着月亮发呆,淡青色的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清冷而孤寂。“你倒是惬意。”右耳冲她走过去,长长的尾巴在她面前扫起一阵薄土以示抗议。晏娘抬手在鼻子面前挥了挥,狠狠的白了那只猴子一眼,“好好的兴致就被你给破坏掉了。”“什么兴不兴致的,连个陪酒的人都没有。”右耳边说边重新化为人形,在晏娘脚边坐下。晏娘被他当头泼了一桶冷水,刚想骂回去,却听得后院的厢房传来一声细细的叹息,她扭头看了一眼,眉尖略略一挑,幽幽的说道:“我本想饶你一命的,可为什么偏要自寻死路。”说完,她便站起身朝厢房走去,在离房门几尺远的时候停了下来,静静的注视着这间笼罩在树影之下的破旧木房。过了不大会儿功夫,那厢房的木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响动,竟自己慢慢的打开了。一双枯枝般的手扶着门框一点一点的向上爬着,这双手的指甲,有几只已经脱落不见了,剩下的指甲上,隐约可见斑驳的丹蔻。手的后面,是两截苍白的手臂,可是那手臂上的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削掉了似的,露出里面森森的白骨。晏娘叹了口气,“死的这么惨,也怪不得你这么执着,可是这世间之事终难圆满,你我,众生,都敌不过际遇无常,何不干脆就此放下,哪怕是做个孤魂野鬼游荡人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可她一番劝解过后,那女鬼却丝毫没有退意,她又朝前走了两步,将整个身子暴露在月光下面。她浑身赤裸,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有两个碗口大小的坑,而那张满是血迹的脸蛋,虽然隐约可辨别出其生前清秀的容貌,只剩下一排干枯的牙齿,对比之下,更是让人心里发酸。“凌迟。”晏娘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了这两个字,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否定掉了,不,不是凌迟,这个酷刑早已被废黜了多年,所以她身上的伤绝不可能是公家所为,那么,又会是什么人对她做出了如此违背伦常的恶行呢?好像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那女鬼突然将一样事物扔到门前,晏娘弯腰将那东西捡起,发现竟是一块令牌,她用手抚摸着上面刻的几个字,脸上渐渐堆起一个冷笑。“你的仇交给我吧。”晏娘眼皮一抬,只听倏地一声,一个手帕似的方巾冲着女鬼的方向飞去,将她整个包裹起来,只一会儿功夫,那女鬼就消失不见了,她方才站立的位置,多了一只鼓鼓囊囊的香包。晏娘上前把香包捡起来,握在手里朝刚才坐的那块石墩子走去。右耳还摊在石墩旁边,拿着那只酒杯把玩,见晏娘拿着香包走来,才探过头来问了一句,“怎么突然管起闲事来了?”晏娘从他手里抢过杯子,嘟囔了一句,“不闲,没你做的菜咸。”右耳被她顶的气急,他从石墩上跳起,刚想辩上几句,怀里却突然被塞进了两只香包,晏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收好了,丢了的话,我就拿你做猴头煲。”她说完,就自顾自走进屋子,丝毫不去理会右耳在身后大呼小叫的抱怨。“爹,爹。”屋里传出几声稚嫩的呼喊,听到这个声音,蒋惜惜赶紧推开门走进去,她扑到还在揉着眼睛的迅儿身边,一把将他揽在怀里,“迅儿,你醒了,饿不饿,姐姐给你把饭端过来。”“惜姐姐,”迅儿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望着蒋惜惜,“风筝呢?风筝去哪儿了?”“风筝?什么风筝?”“黑色的,好大的一只,就像老鹰一样漂亮,迅儿追啊追,但是一直也没有追上。”蒋惜惜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迅儿,你是跟着风筝跑丢的?”------------疫病“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蒋惜惜急切的追问着。“后来,”迅儿眨巴着大眼睛想了半天,“后来我就跟着那风筝向前跑,跑着跑着,发现它突然不见了,我隐隐约约看到前面站着个人影,然后,然后我就不记得了。”他扯着蒋惜惜的袖子,“姐姐,迅儿饿了,想吃香喷喷的蛋羹。”蒋惜惜不忍再逼问他,她让下人去把迅儿的饭食端来,一直到他吃饱喝足,满意的拍着自己圆溜溜的小肚子,才摸着他头顶圆圆的发髻,轻声询问道:“迅儿,你想不想跟姐姐去一个地方?”右耳端着一盘子樱桃来到门口,将它们分给坐在树底下唠嗑的老头子老太太们。“这孩子招人疼啊,知道我们这些没牙的嚼不动,专门挑些又大又糯的送来。”“绣庄什么时候开业,我也去给儿媳妇绣几把扇子。”右耳一边伺候着这帮老的们吃果子吐籽儿,一边满脸堆笑的打着哈哈,“庄子里需要添置的东西太多,估计还得有个几天才能招待您,我们家姑娘说了,到时候啊,一定给各位邻居最合适的价格,不过,”他话音一转,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道,“这段时间开张是不是不太合适啊,昨儿我们一路进城,看到了好几家在办丧事,还听说最近这新安城似乎不太安宁,但我们初来乍到,又不好上前打听……”人群突然沉默了,紧接着传出了一声叹息,“也是这么个理儿,现在开张确实有那么点儿不合时宜,毕竟城里正在闹病。”陈大爷一面说一面示意右耳离他近些。右耳赶紧走上前两步,蹲在陈大爷的膝边,悄声问道,“莫非是瘟疫?”陈大爷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离他又近了一点,声音却愈发的小了,仿佛生怕被什么人听到似的,“说是瘟疫吧却也不像,一来它没有那么气势汹汹,到现在为止,也就死了十几个,我可是从疫病中死里逃生过来的人,当时那人是一片一片的倒,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哪里像现在这样还敢坐在这里唠嗑的。二是这病它只传孩子,你看啊,死的没有一个成年人,全是不满十岁的小儿,你说奇不奇。”“那他们都是什么症状啊?”“据说没什么苗头,就是睡着睡着就叫不醒了,然后慢慢的手脚就都凉了,哎,所以说是防不胜防,程县令已经为这事焦头烂额了,听说都去京城请御医了,也不知道能来个什么妙手先生。”右耳还想再问上几句,可是蒋惜惜的身影突然从远处走来,她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那孩子长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面尽是聪慧之气,他可不就是昨天让自己背了一路的迅儿吗。右耳见蒋惜惜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便知她来者不善,于是,他后退着欲重新返回院中,可还不容他多走出几步,蒋惜惜就已经快步走到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朝迅儿问道,“昨天你遇到的人是他吗?”迅儿没有回答,他像只呆头鹅一般,定定的盯着右耳看了半天,然后突然捂住了嘴巴,稚嫩的笑声从指缝中流出,“好笑好笑,哥哥,你怎么比别人多长了一只眼睛啊。”周围的人闻言俱是一愣,随后目光全都集中在右耳身上,这目光就像一把把火炬,照的他浑身滚烫、如芒在背。还好灭火的人及时赶到了,晏娘不知何时从院中走了出来,她拿了块手帕,轻轻的朝右耳的额头上一抹,嘴里责备道,“你啊,烧个饭都能把烟灰涂得四处都是。”言毕,她笑嘻嘻的看着迅儿,“现在呢,哥哥额头上的眼睛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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