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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本来就是一种精神病。”闻哲不以为然。“虽然表面完全看不出来,”屠休道出后半句,“你这个毫无破绽的骗子。”闻哲没有否认。“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骨子里都塞满了理智的人,”屠休不满地抱怨,“你差点连我都骗了。”“嗯。”闻哲应。“你在幸灾乐祸!”“算是吧。”“你太坏了。”屠休指责到途中就转了话锋,“下一个。”“什么?”闻哲疑惑。“出发,”屠休说,“去找下一个超级单体!”“……”闻哲短暂惊讶,很快发动引擎。他们继续上路,情况却不如之前那般顺利。经过雷暴的洗礼,车载电子导航的信号时有时无,天气推送系统也被影响,不止需要凭方向感驾驶,还无法及时追踪到超级单体的运动轨迹。本来就不算充分的车内储备,尤其是食物和水,很快就见底了。汽油也是同样。没有随身携带手机的弊端终于出现了,可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忘了这件事。幸运的是他们在天黑后误打误撞地抵达了一座小镇,重新用补给品填满了后备箱,但镇子太小了,他们甚至找不到购买手机的地方。再度踏上寻找超级单体的路途后不久,租来的福特越野车就在快要抵达下一座小镇时突然宣布罢工,害得两个人必须步行到小镇后,再想方设法修理。“不如换一辆吧?”屠休指向左前轮的凹陷,而后是无论如何都点不亮的车载屏幕,省略掉即便有油发动机也无法点火的事实,一脸兴奋的提议,“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公路去走越野路段。那样肯定会更好玩的。而且还能有新的方便追踪超级单体的屏幕,遇到超级单体的概率可能也会更高一点?”对方用疑问句的形式把主动权交给闻哲,后者已经被对方兴高采烈的情绪传染,鬼使神差的没有表示反对。旧租车的损坏赔款、租新车的单价、更多的补给等等,都带来了意料外的开销,让闻哲随身带的现金很快就见底了。他不得不承认屠休的确是个花钱的天才,同时很干脆地摊手耸肩,表示自己可没有“备用金”。屠休“哼”了一声接纳了对方的冷嘲热讽,表示这根本就不成问题。他随后就从距离最近的休息站里以at无卡操作的方式,掏出了几千刀。闻哲盯着那个信用卡账户名,觉得那肯定不是屠休的名字,反而更像是一个英国人的名字。尽管他不清楚对方究竟还有多少假名和假身份没有暴露出来,可他已经发现对方的假名总是会带有“x”这个字母。就像他的私人物品那样,始终执着于代表“未知”的符号。等到屠休分次从不同的at里取出了足够购买一辆新型顶配越野车的钱,他却没有购买新车。“新车需要等很久,着急用的话完全没必要。我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试试。”说着他就联络了混迹于越野圈的陌生朋友,收了一辆已经被改装好且设备一应俱全的二手越野。从决定换车到拿到手,前后不过两个小时。闻哲心下惊讶不已,屠休面上难掩得意。“这辆可是直接附带了一个备用油箱。”屠休炫耀。“的确不错。”闻哲附和。“从你的脸上可看不出来。”屠休不满。闻哲只好挤给他一个公式化礼貌的笑容,让屠休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一切就此准备妥当,屠休决定不再跟对方计较,伸长胳膊用力拍了拍前引擎盖,在厚重的金属回响声中颇为得意的把车钥匙递向对方。闻哲半是惊讶半是好笑的接过,毫不客气地坐进比之前宽敞得多的驾驶座,花了几分钟熟悉内部设备后,随即催促对方上车。“你明明就很高兴,却还一脸波澜不兴的样子。”屠休放下副驾的椅背,向着闻哲半躺在上面,盯着对方的侧脸嘀咕,“要不是之前看到过,我简直要怀疑你根本就是个不会笑的机器人。”闻哲忽略了对方的抱怨,发动了引擎。二人正式重新上路。新换的越野车更稳也更快,闻哲一度飚到了200码,就连屠休都抓住了车顶上的把手。介于屠休之前驾驶时的表现尚可,闻哲犯困后毫不犹豫地与对方达成了轮流驾驶协议。二人很快就把车子开离了主干道的弯曲公路,用无路的荒漠代替弯道,只保留笔直的道路作为旷野中的桥梁,交替在荒野中肆无忌惮的驰骋,让空旷无人的荒原成为飘悬在天地之间的夜驾港湾。混合多变的路况让屠休无暇说话。等他意识到自己身旁变得异常安静时,闻哲已经在副驾驶座上进入了深度睡眠。屠休弯起唇角,不动声色地将车子开回到相对平坦的公路上,减少车身颠簸的可能。由此驾驶本身不再有难度,屠休因此能有更多的暇余不时偏头去看身侧。随着转头次数的累加,他终归忍不住朝对方伸出手,用一根指尖轻碰了对方的脸。很轻,也很小心。并不暧昧。只是想感受对方皮肤的温度。他所担忧的反击和冷言警告都没有出现,他谨慎的手指随即也变成了手掌,碰触的范围从脸拓展至颈侧跳动的脉搏以及微凉的耳郭和柔软的耳垂。每一次他伸出手,都在害怕对方会突然醒来,像之前那样用力拍开他的手,警告他别动手动脚,没想到对方这次睡得出乎意料的沉,哪怕他的拇指停留在对方嘴唇,沿着唇线来回轻抚,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他逐渐减慢了车速,快速探身亲吻了对方的嘴唇。没有喂水之类的借口,只是个单纯的,一触即离的吻。严格来说只能算是碰触,却足以让他露出更为灿烂的笑容。因为对方依旧没有醒来,因为对方是个防备心极重的人,因为有旁人在的时候对方根本就不会入睡,而这也跟在“塔”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自己现在并没有刻意改变呼吸频率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没有故意让自己“变成”一件不会引起对方排斥的“物体”。是对方主动卸下了防备。突然却彻底的。而且只对自己。犹如从天而降的奖品。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得到了这个奖品。着实太过意外。但他想让这个意外延续下去。可该怎么办才能让它延续?屠休在又一次的亲吻与碰触后因为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问题而收回了手,恢复了原本的驾驶姿势,重新离开平坦的公路,将车子驶入荒野。要怎么做?要去做什么?要怎样才能……?无以计数的问题陆续浮现在他脑海中,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始终生活得相当含混,根本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只是将一切都交托于本能,就连思考本身也是效命于含混的仇恨。直到此刻他终于切实地意识到自己脑海中其实始终只有疑问而没有答案,所以当他跟闻哲说“现在即便没有可能,我也会创造可能,无论如何都要跟你在一起,成为唯一能在海边,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人”的时候,闻哲只是耐心的听着,因为对方已经知道这些话并没有经由他审慎的思考,不是他做出的决定,依旧只是他本能的反馈。思考。屠休无声地开阖着嘴唇,发出同样无声的自言自语,前所未见的认真思考着。他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直到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的侧脸,才回过神来。可眼下正当越野路段的路况,不像公路那般平稳,他暂时无暇看向旁侧,只能问:“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没。”闻哲含糊地否定,随即重新安静下来,视线却没有离开对方的脸。其实他只是没见过对方认真思考的模样,难免感到陌生,而后是感慨与不确定的混杂,他有些好奇对方在想什么,但他并没有问。突然,右前轮不知道碾到了什么东西,车身倾斜后颠簸,屠休连忙快速反拉方向盘,成功稳住车身重心。又驶过一连串起伏的障碍后,车子终于重新进入了相对平坦的公路路段,让屠休有暇转头看向对方。他们毫不意外的四目相接。闻哲半侧着身,眼底的黑檀色比白昼时要深,远光灯的反射光映照其中,带着一种无法言述的炫目感。尤其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屠休,就像始终在等待后者回视的此刻。“我的母亲是西方文学迷。”屠休没来得及出声,闻哲平静地声音已经回荡在车内。“我小的时候,她会让我看诸如基督山伯爵一类的书。”屠休吃惊不小,先把视线转回到挡风玻璃上,而后颇为小心地措辞。“你喜欢看吗?”他问。闻哲摇了摇头,短发在椅背上摩挲出沙沙的响动。“看来是讨厌?”屠休不确定道。“不,”闻哲说,随后是几不可闻地叹息,“我那时候太小了。很多字都要靠字典来查,加上译本不好,看得断断续续,根本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只觉得很多地方都自相矛盾,看完以后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主角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复一出在我看来根本无所谓的仇。”屠休短暂错愕,很快又意识到这就是对方一度选择了文学专业的原因。但闻哲一开始想学的却是商贸金融相关,为什么?难道是他此前提到的对华尔街的好奇?也可能是出于经济因素才会如此选择?那他后来为什么又去学了法律?这样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就连社交都必须有明确目的才会主动,难道是因为身边发生了与犯罪有关的事情?想不明白。突然出现的阐述,同样突兀地消失了。闻哲说到途中就再度闭上眼睛,陷入了下一轮的睡眠。犹如梦游。让屠休露出了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过这一次很短暂。可能都没超过半小时。但闻哲睁开眼睛后,却显得比前一次更为恍惚。“我……又睡着了?”他不自觉低语着,似乎花了些时间才确定自己在哪里,而后似乎又花了些时间才回想起自己刚才说到了哪里。屠休一反常态,表现得安静且耐心,既不提醒对方,也不打断对方,仿佛只专注于驾驶这一件事。“后来,”闻哲终于找回了自己半小时前的话题,“我稍微长大了一点,就逐渐意识到,有些人就是会费尽心思做一些其他人无法理解的事譬如你这样的人。”停顿后,他又说。“或是我这样的人。”屠休蓦地踩下刹车,愕然地盯着对方。“因为人之所以是人,不是因为我们的肤色,语言,饮食,习惯,文化,环境,经历等等,而是人意识到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与自己不同的人或者非人存在的刹那,我们才知道原来我是人。是一种与其他存在都不同的,被定义为人的,能进行复杂的理性或非理性型思考与判断的生物。”虽然屠休曾经提出的许多问题都还没得到对方的回答,但他陡然预感到有什么自己此前同样期待的答案已经近在咫尺。可他并不觉得欣喜,反而无由来感到恐惧。犹如正在夜色笼罩下荒漠行驶的此刻,四周只有无尽的暗色延伸,车辆既是他们唯一的庇护所,亦是困住他们的孤岛,让他们无法逃避。“说到底,情感对于我们这种疯子来说,不过是用来逃避现实的借口,是我们与别人格格不入的奇点。”闻哲仿佛没有察觉到车子已经停下,声音依旧平静如常,就连半侧的姿势都未曾改变。“因为我们的本质就是一个不探究到无可改变的结果就无法彻底放下的人。“无论那是一则网络谣言,还是哲学那样的诡辩。“恰如哲学既是思考本身,也是一种精神病。“所以人类只要思考,就等同于患上了无法治愈的精神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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