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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夜死了之后她很少去见父王，除了规定的仪礼，她再也没主动去找过父王。她原以为自己那么爱他，她原以为父王是那么爱她。而现今，在她心中，有一个父王，永远的死去了。

哥哥去了秦国，就算不去，他也再没时间陪她了。红莲也不小了，她不可能再同小时候一样不懂事地不管不顾缠着他，那样亲厚无间的日子只就在她的记忆里。

韩非前往秦国之前，特意到后宫里和红莲告了个别，他还用那种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哄她，“你乖乖在宫里待着，现在外面乱，大坏蛋可多了，你绝对绝对不许再自己偷跑出去了，你听话，等哥哥回来给你从秦国带好玩的。”

红莲说，“好。”

韩非有一瞬间也意识到红莲也算是大姑娘了。其他几个比她年纪小的公主，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了。他有些讪讪地笑了一下，说“那我走了。”

“路上一切小心，哥哥。”

韩非转身欲走，转一半又折了回来，“让哥哥抱抱吧。”

红莲犹豫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他一个像小时候一样的拥抱。

后来她一直悔恨，恨自己没有和小时候一样扑上去亲他。恨自己都没有好好地和他告个别。

红莲也再没去过冷宫，那里的宫殿被拆了，蓝花楹被斩断了，很快布满了荒草，落不下脚。

如今她和卫庄，就像站在结了冰的湖水两岸，冰冷而遥不可及。她现在倒是乐意父王再次把她赏赐给大将军了，她父王确实准备这么干，韩王希望照旧用她来讨新的韩国大将军的欢心，不止一次向卫庄提起要把红莲公主嫁给他，卫庄每一次都坚定回绝了。

卫庄面上永远冷漠无情，无悲无喜，韩王不知道怎样讨好他，吃不准他到底想怎样，更加惧怕他。其他士大夫不知怎么拉拢他，也吃不准他到底想怎样，更加提防他。

对红莲来说，卫庄不肯娶她这件事倒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以接受。她心里其实有点明白，卫庄若是对她表露出一丁点在意，她马上就会成为她父王和其他弄权者掣肘挟制卫庄的工具，更别说娶她。

朝野上下先前也流传着这样那样的猜测，卫庄一走三年，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红莲公主大婚时回来，偏偏在姬无夜即将洞房前把他杀死，如此情形很难说是恰巧，让人想不多想都难。可是后来无论多少人怎样明里暗里观察监视，也都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红莲明白道理归明白道理，可是卫庄要说掩饰，未免也掩饰得太好了一些。她悲哀地意识到，那个白色短发的少年，是再也回不来了。曾经手把手教她剑法，在落英缤纷下与她亲吻缠绵，带着她翻过重重宫墙，背着她飞过新郑万家灯火的夜空的那个人，仿佛是她脑海中的梦幻泡影，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

宫宴上偶尔也会见一次，隔得很远，红莲心里也堵着一口气，他不去看她，她也强迫自己收回所有的目光。莺歌燕舞光影憧憧中有许多眼睛审视着他们俩，她也懂得要做好全套的十足的戏。

她的人生，似乎看不到未来了，只有过去。上天也许是要她等待来生，也许来生她能再次得到那双银色双眸的无言注视。从十七岁到二十岁，她等了他三年，等到的却是更加漫长无望的、没有任何出路的将来，她觉得自己一生里最年轻最美好的岁月，最潋滟最鲜活的容颜和身躯，都要被消磨在这充满腐烂闭塞气味的宫里了。

她曾经是最美丽娇纵的小公主，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二十四）

韩公子非，客死他乡，死因莫测。

连尸首都无法运回故土。

带着诡吊气息的消息传遍了新郑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在猜疑揣测这其中隐藏的阴谋，议论品评谁得手，谁失利，谁人笑，谁人哭。

一个远远无法澄清的死亡，又搅动起了朝野上下的一波波权力置换位移的暗涌。九公子一派本来势头不小，深得民心，卫庄坐上大将军位后，这杆王权作筹码的天平倾向哪边大家都心知肚明。九公子一死，大家看卫大将军的目光，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嘲讽或惋叹:

真是龙困浅滩，时运不济。韩非一死，纵使卫大将军再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没有一个一国公子作跳板，在这权力之巅也待不了多久，他再厉害还能怎样？更何况他已然树了太多敌，怕是接下来第一步就是被别人联手搞下来。

全国上下行哀礼悼念，紫兰轩闭门一月。

尸首寻不得，一国公子的丧礼总是要办的，只捡他昔日衣冠入殓。

红莲在封棺前悄悄往棺里塞了一个酒壶，那是她在他房里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