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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阙直到这时才从被拉来的状况里回神,可却半点都没去细想宋野城为什么能找到他,第一反应就是抬手去开车门。
然而“咔哒”一声,宋野城眼疾手快地伸手绕过前座,将车门落了锁。
江阙抬起的手顿在半空,片刻后只得曲起放下,却并未对此表示任何抗议或挣扎,只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帘。
见他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宋野城不禁深吸了口气,几乎有些无奈地伸手摘了他的口罩,轻扳着他的侧脸道:“说话,你刚才想干什么?”
江阙微微偏头,将他贴在脸上的手滑开,目光仍旧低垂向下,像是下定决心不与他对视般,冷淡道:“自首。”
“自首什么?”宋野城追问道。
江阙的喉头滚了滚,侧脸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中勾勒出模糊轮廓,像是觉得那答案艰涩烫口,说出来时却又冷硬直白:“恶意破坏威亚设备,故意伤害未遂。”
宋野城这才明白他指的是这件事,顿时想起他还不了解事情的全貌,忙道:“根本没有这回事,你知道那天去的不是你,是……”
“是我。”
江阙冷静打断道:“他是我的一部分,用的是我的身体,他做的就是我做的。”
宋野城其实压根没打算用双重人格来解释这件事,他说“去的不是你”只是想表达“你没有这段记忆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江阙这么堵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单方面的表述恐怕不足以令江阙信服,索性放弃了继续解释,直接从兜里摸出手机,迅速翻找出了一个音频文件。
那是一段通话录音。
是不久前他打给刘组长的那通电话。
“你听一下这个。”
宋野城拖动进度条跳过录音最开始的一段铺垫,直接跳到了他们切入正题的部分,将手机递到了江阙耳边,扬声器中很快传来了两人的问答——
“那天具体是什么情况?”宋野城问。
刘组长回忆着道:“那天……是拍大夜戏,当时我们都在片场忙着,中途小汪带人去搬鼓风机,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仓库跳闸了,好像是卷扬机出了问题。当时组里的维修工已经下班,而且卷扬机还要十来天才用得上,我就说先记着过两天再处理吧,结果贺总的那个来探班的朋友说他可以帮忙看看,他对机械电路略懂一点。”
所谓“贺总来探班的朋友”当然就是那天去剧组的影子,他当时也跟着刘组长在片场围观拍摄,只不过因为他那天从出门起就一直戴着口罩,到了剧组也没摘过,所以没人见到过他的真容,也至今没人知道他就是江阙。
刘组长的话音还在继续:“我当时心想可能也就是点小问题,稍微懂点电路说不定就能解决,就让小汪给他拿了点工具带他去了仓库。结果他回来之后跟我说,那台卷扬机内部零件老化严重,卷轴和钢丝也磨损得很厉害,存在很大安全隐患,建议我最好直接报废买新的。”
“我那会儿其实没太当真,以为他是不是外行修不好才会说得那么夸张,所以等他走了之后,第二天我带着组里的维修工去检查了一下,没想到检查完师傅也那么说,说零件整体老化严重,全部更换的话不如买台新的了。”
“这东西毕竟涉及到安全问题,我也不敢马虎大意,所以跟组里报备之后,我就带人去买了台新的回来,把原来的那台搬走报废了。”
听到这里,江阙终于稍微有了点反应,低垂的长睫眨动了一下,扬声器里也适时传来了宋野城的问话:“既然换了新的,为什么后来还是出了故障?”
刘组长闻言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歉疚:“出问题的不是卷扬机,是配套的滑轮组。当时就因为设备是新的,我们还提前试用了几次,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结果……谁知道那组滑轮的绳槽深度不够,当天拍落水情节的时候晃动幅度太大,钢丝脱槽了。后来我们对比检查的时候才发现,新滑轮的绳槽比原来的浅一大半,我们提前试的那几次都是原地起落,没有太大晃动,所以才没发现问题。”
话到此处,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已经再清楚不过,后面的内容也已经没了继续听的必要。
于是宋野城直接关掉了录音,收回手机耐心道:“你都听到了?那天‘他’去仓库根本就不是为了破坏设备,事故也跟‘他’没关系,从来都没有故意伤害这回事。”
说着,他伸手轻轻握住江阙搭在腿上的手背,温声道:“就算你觉得‘他’是你的一部分,也没理由去承担没发生过的事,是不是?”>br>
江阙冰凉的手指微微一颤,仿佛被那手掌炙热的温度灼烫般,倏地抽了出去,继而竟像是怕被再度触碰般,直接将手背到了身后。
这唯恐避之不及的举动让宋野城蓦地一怔,不及他反应,便听江阙生硬道:“你离我远一点。”
宋野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江阙仍旧低垂着眼帘,像是固守着眼前那昏暗的一隅之地,不肯与周遭产生丝毫牵连:“靠近我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宋野城心中狠狠一痛,他知道江阙已经重拾了那段被封存过的黑暗记忆,重拾了江抵的离世和叶莺的迁怒,就像影子在信中所说,他背负回了所有沉重的痛苦与自我罪责。
可这份自我罪责根本就不该存在。
那道因至亲离世而割裂流血的伤口本该在时间的舔舐中逐渐愈合结痂,而不是在恶意的撕扯下愈发深入血肉骨髓、被一次又一次狠心撒盐,最终长出溃烂的脓疮。
然而如今脓疮已然长成。
那不仅是源于江阙本身的自我罪责,更是拜叶莺长达一年的反复折磨所赐。
宋野城知道这脓疮会有多痛,却更知道如果再不去狠下心挑破、刮骨疗毒,它就将永远黏附在血肉里。
于是,纵然心中百般不忍触碰,他还是伸出了那把刮骨刀:“江阙。”
他终于开口道:“如果今天我在来找你的路上出了车祸,你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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