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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第1页)

“就算是最为娇嫩的那朵花,也只是植物们用来繁衍自身的随时可以舍弃的一个部件罢了。它们随时可以从主杆的其他地方上长出新芽,而后由枝丫间孕育花苞,再用刚绽放的花朵来达到同样的目的。相比饲养的宠物和与人相处,来达到的所谓疗愈效果,植物这种坚不可摧的存在,才是更能麻痹人的情感认知,让人愿意麻木却执着地活下去的最佳陪伴。”于是,他为他们修建了温室,也为他们选择了与世隔绝的退休生活。同时,这亦是他能降低他们对周遭无辜之人伤害性言行的唯一选择。“然而,”闻哲说,“故事并未就此结束。”屠休瞳孔微缩,立刻想到唯一的可能,问:“没抓到犯人?”闻哲颔首:“我想要明确的结果。无关法律或正义。我想要一个能呈现出所有真相的结果。”因为他就是这种人。“甚至包括那些残酷的细枝末节。”他还想复仇。“仇恨是一种极为深刻的东西,始终能临驾于一切情感之上。”于是,他收集了所有的资料,经常回到劫案发生地点反复调查,逐一拜访了当时在场的人。“无论是恰好路过的人,后续跟进报道的记者、急救人员、医生以及所有的警察和相关人员,却发现他们的证词里都有一种诡异的‘统一口径’。”虽然那里有监控,却没有人愿意出庭作证。“因为那是轻罪,而不是重罪。”闻哲说,“可我当时还过于单纯,根本不知道二者的区别,更自己渴求答案有什么错。因为我只是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那样,而不是将它当成一桩再普通不过的游客劫案,直到它逐渐演变成了种族仇恨案件并被彻底压了下去。”所有目击者都看到了一个肤色偏深的犯人,并且警察也将犯人认定为非裔。“受害者却是一个有着典型亚裔外表的女人。是大环境下排斥的族裔。碰巧路过的人能帮忙叫救护车和警察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屠休恍然大悟: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迟来的反抗期,而是小概率事件的降临让闻哲体会到了普通人面对社会时的无力感,而任何小概率犯罪案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不再是能一语带过的小概率事件,而是100概率带来毁灭性结果的灾难。从那一刻起,少年必须立刻褪尽最后一点迷茫与青涩,迅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否则就会失去活下去的可能。“因为她的亚裔外表,确切的说是东亚外表;因为她很瘦,看起来没有反抗能力;因为她随身带着百元面值的现金,肯定是有钱人;因为有钱的东亚人不可能会在乎那几百的小钱,施舍给穷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她没有立刻交出手里的那500现金和手机,还妄图反抗;因为犯人比她肤色更深,而她只是一个碰巧走进治安混乱街区的无知游客……有无数个的理由能排在惩治犯罪之前,排在种族舆论之下,让真相变得无关紧要。“毕竟是在极端政治正确的大环境下,这种情况就是会被警察擅自判断为‘毫无线索’且无法侦破案件。即便碰巧抓获了罪犯,也会因为损失金额较小,而被限制在轻罪范围内,随后就会被检察官将其归类于‘为了节省法律资源,必须简化审判流程,而不予起诉的轻罪’的范畴……所以调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不尽如人意的结果,而犯人自然也能站在行凶后不见踪影。”闻哲就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规划。“我集中所有的精力,用所有能挤出来的时间去自行调查。可我并不熟悉当地的法律程序,自然到处碰壁。”他只得去读法律。“可惜学法律对于调查犯人或真相其实并无帮助,只能让我明白了这里自有其一套怪诞的、我即便能了解,依旧无法理解的运行逻辑。”直到他因为“经济问题”,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时间,去联络“华尔街的朋友”,进行能创造金钱收益的有效社交。“直到我亲眼见到了其运行模式,我终于明白了一切真相的根源并不在法律,也并非是意外或概率,而是通过法律手段打造出的一套已经践行了上百年的政治模式,或者说是一种专属于北美的可笑政治游戏。”随后,他又明白了那些可笑的新自由主义和新保守主义是什么货色,自然也明白了他父母认知中的北美其实还停留在二十年以前,其实那早已经是可笑的幻想了。“从排华法案到狭隘的小民思维,极力避开政治活动的生活习惯,向来只知晓专注于学习、工作以及私生活的华裔群体其实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了北美的政治游戏之外,自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利用游戏规则来保护他们自己。”是一种从开始就错判的,极其愚蠢的选择。“而我也是同样的愚蠢恰如我当初为了逃避父亲才选择到这里,却不知道父母梦想中的所谓自由大陆其实早已经因为无处不在的政治游戏变成可以放任任何犯罪的疯狂之地。”可是,那些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的人却还对此深信不疑。“包括我的父母在内,都被那些流于表面的话术和高谈阔论堆砌出来的东西所欺骗,变成了对虚构出来的自由信仰深信不疑的空想者。”闻哲说到这里,突然看向了屠休。“很可笑,不是吗?”他问。他不需要回答,而是在自问自答。“因为只有虚假的自由才需要挂在嘴边,不断朝四周大声疾呼,逼迫旁人与其一同高谈阔论,以彰显其存在;“因为只有拥有公认的长期被殖民史的非裔最适合被推到台前来,作为挑唆矛盾以及转移注意的牺牲品,而那些藏在幕后操控的人,却在事不关己的欣赏这场大戏;“因为黄种人早已经被彻底边缘化,自然注定了他们就是一切游戏里的最底层,是随时可以拿出来消灭的牺牲品;“因为身为黄种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在这里就永远都只能是四等公民,可他们却还没有意识到,反而继续沉溺于这种自欺欺人的妄想里,以此填充其空洞的灵魂,哪怕甘愿沦为外黄内白的蠢货,也要过上他们幻想中的自由生活……却没有人知道,自由只是与安全彼此驳论的心理学概念。”是的。屠休想。这也是他憎恶这里理由之一,更是决定他复仇的契机。只是他与闻哲的出发点完全不同,他是从上至下,想要寄生于顶层,从根源上改变游戏规则。而闻哲则是从下至上,意识到只知道顾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小民天性,已经不知不觉间扼杀了底层人在社会层面上的生存空间,让他们只剩下了两种选择“要么是当权者的狗,要么是游戏参与者的拦路石。”闻哲平静的说出与屠休脑海中相同的结论,但他脚下的动作却与平静声音正好相反,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所有腐朽木板都践踏为细小碎屑。“就像当初旧殖民主义把人当做畜牲奴役,新殖民主义则会更进一步,会让被奴役的人心甘情愿的成为其垫脚石。而受害者们甚至却没有意识到,对上层人来说那只是一场游戏。因为对于没有金钱与权利可以拿到游戏里下注的底层人而言,一旦牵连其中,就不是在面对意外事件,而是在赌自己的生死存亡。”他脚下仿若永不间断的践踏动作宛如无处倾泻的愤怒,在屠休耳畔留下刺耳地碾压声。“至于抢劫罪犯究竟开枪打伤了谁,打死了谁,真相是什么,犯人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了。只要他们的那些政治游戏能继续进行下去,就没有什么会比游戏重要。包括人命。”那个地方的一切都令他作呕。“那个地方的一切都令我作呕。”是的。这也是屠休每一次聚会中向大家举杯时的想法。“当我不再无知,不再相信人云亦云的东西,”闻哲说,“当我只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我就不再会选择自由,而是安全。”屠休终于发出声音:“你……后来找到犯人了么?”世界-4(v)“找到了。”闻哲颔首,“不过并非是我找到的,也与我本身的能力无关。只是一种巧合,或者说是一个意外。”屠休一怔:“是……?”“我那些华尔街的朋友们,某天突发奇想,要去找点能让他们快乐的东西,缓解一下精神压力。他们暗示得很委婉,但我立刻就明白他们要买的东西并不合法。我担心神志不清的他们驾车时会牵连到无辜的人,干脆驾车把他们送到了指定地点。”闻哲简单描述了前因,“那个街区很乱,我随即决定等他们结束后,直接将他们接走。”没有木板可以踩碾的闻哲已经将目标转向砂石,制造出如同在践踏人骨的刺耳声音。“那个药贩子佝偻着,半低着头。我却一眼认出那张已经看过数万遍的,此前只出现在监控里的那张脸。”屠休瞳孔微缩。“是个西班牙裔。”闻哲碾着脚下的石块道,“只是他抢劫的时候刚偷渡入境,在通过南美的沙漠地带时被晒得很黑,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好几代以前的美籍非裔。”反正白种人也无法分辨非白色人种的人究竟是哪一个族裔,这个结果根本就没有出乎闻哲的意料。“而现在的他却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肤色,甚至因为滥用药物而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白。尤其是他暴露在外的肉眼可见的皮肤,大部分已经出现了溃烂的斑点。”一看就知道患有免疫系统缺陷疾病。“我耐心的等他跟我的朋友们完成交易,再把我神志不清的朋友们安置在车里,为他们扣上安全带,‘借了’其中一位朋友防身的手枪,拔掉车钥匙,锁上车门,这才走过去找那个人,用枪顶着他的后脑。”他把那个人带到了地下停车场的清洁工具储存间。“我在一个足够僻静的地方,告诉他自己是谁,并且复述了当年的事件。他却花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这件事,随即用糟糕的英语向我辩解,见我不为所动便改为指责我妈妈的钱包里居然放着5张100的钞票,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百元大钞,他说500可是足够他购买25次极致快乐的钱‘那可是25次’他重复的尖叫着这句话,宣称那些钱已经足够他享受一整个月神智不清的快乐了。“对他而言,藉由化学药品享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是,既然我妈妈身上有钱却不知道拿去享受,就理所应当把钱给他,让他去享受。“‘西班牙可是最早殖民美洲的人。你们这些黄种人之所以这么努力的工作,不就是因为你们骨子里的奴性,不就是因为你们不懂享受,我来替你们享受这种惬意的生活不就行了?你们应该跪下来感激我!你们就应该做我们的奴隶!’……那个瘾君子兼药贩子,持续着与之类似的吼叫,简直就像循环播放。“可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之所以动手的原因,单纯是因为柔弱的女性是最容易下手的目标。而我的母亲恰好是一个已经被社会边缘化、工具化的无足轻重的政治符号,会被任何信仰仇恨言论的人当做发泄仇恨的途径。那个西裔,或是那些美籍非裔,甚至其他被当权者看不起的所谓少数族裔,根本就不曾意识到他们才是位于食物链最底端的弱势群体。而信仰着媒体里宣扬的谬论的人,恰好能心安理得的针对‘抢夺了他们工作和被教育机会的黄种人’,持枪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结果。”因为在已经固化的社会阶层里,底层的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拥有改变阶层的能力。“他们被政治游戏驱赶至底层,成为底层的弱势群体,而这些弱者却携起手来,瞄准了更为弱势的群体,构建出一种弱势群体之间的内部倾轧。”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攻击一个无力还击的中年黄种女人,不止可以轻而易举地抢到供他享乐很久钱,还能发泄他心中的积怨。他甚至完全意识不到这种想法只是被一种游戏所缔造出来的假象,而他本身则是一种最微不足道牺牲品。”闻哲终于不再看着脚下或海面,而是再度看向了屠休。“你觉得,”他问,“我是该嘲笑那个罪犯被洗脑得如此愚蠢,还是破口大骂,或者直接一枪崩了他的脑袋?”可这不过是他的一段记忆,这个问题自然不需要任何回答,而是他早已经做出的选择。“杀了他无疑是最能解决仇恨的选择,可他血液里的免疫系统病菌搞不好会到处传染。如果溅在我身上的话,我皮肤上又碰巧有伤口,那就必须吃阻断药。”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似冷漠,让屠休手指再度痉挛起来。不是恐惧或亢奋,只是一种纯粹出于本能的战栗。“阻断药很贵。”闻哲冷静地陈述出自己当时的选择。“对当时的我来说真的太过于昂贵了,是我的奖学金负担不了的程度。我还没拿到学位,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浪费了自己此前耗费在学校里的时间。”在现实面前,他没有冲动的权利。“而我和那些华尔街的朋友们的合作不过刚开始,还没有构建真正的信任关系,自然不可能在那时就感激我所提供的观察结果,也不会帮我解决金钱上的困扰。”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当时已经迅速做出了最恰当判断。”反正那个罪犯早晚会死,他应该继续自己的人生。“但我还是开枪了。”这就是情感与理智的矛盾冲突。“砰砰砰砰砰砰砰。一共七枪。我一枪不少的还给了他。可我没有瞄准,只是打在了他的脚边,然后看着他尖叫,颤抖,失禁,恐惧地趴在地上,哭泣着祈求我别杀他,而我的理智依旧健在,及时阻止了我有可能出现的任何不理智的行为。“因为对于一个渴求死亡的人来说,最有效的惩罚就是让他像活死人一样缓慢腐烂。”安静,理智,清晰,残酷,清醒以及迅速决策这就是他的大脑。“这就是我的问题。”理智恰似白昼,情感犹如黑夜。“我的情感虽然足够敏锐却也尤为短暂,一点苗头就足以被我的理智捕获并禁锢,很快就能做出最优的分析与决策。因而只要我心底有情绪出现,理智就会紧随其后,瞬间临驾于情绪之上,将其彻底扼杀。犹如一种既定的自然规律。”所以他的确不会爱人,因为理智总能阻止他因为情感而显露出任何疯狂的举动。“唯一的缺憾是加州的温度已经悄悄铭刻进我的记忆,让我的身体从那个时候就变得极其厌恶炎热。”阐述至此,闻哲终于恢复安静,就像从来没有告诉屠休任何故事。他的求学经历终于有了完整的解释,而他所渴求的真相与复仇也已经得到了结果,但他同时也因此变得绝望,继而逐渐演变成对任何外界信息都异常麻木的状态。屠休忽然明白自己的手指之所以会不自觉抽搐的原因: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替闻哲去复仇的冲动因为他的做法并不会像闻哲这么理智又温和,绝对不会仅局限于那一个人罪犯,而是会向上下左右等各个方向,把依据这个人而形成的整个社交圈、把所有直接或间接相关的人都划归为复仇对象。哪怕只是一个路人,他都不会放过就像自己的“丧礼”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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