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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梅用力扯着锦帕，口中喃喃自语，眼中闪过恨意，再不复往日娴雅。吴芳伏在榻上，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天榻一般。&ldo;别哭了！哭就能没事了？&rdo;沈寒梅站起身，道，&ldo;事情已经这样，哭再多也没用。&rdo;吴芳擦擦眼泪，坐起身。&ldo;这事出来，你我还能有什么指望。&rdo;&ldo;清者自清，太皇太后和天子必能明察秋毫。&rdo;沈寒梅道，&ldo;水落石出之前，自乱阵脚才是废了前程。&rdo;&ldo;可……&rdo;吴芳皱眉，心中满是不甘。沈寒梅看在眼里，没有再劝。只差最后半步，她又如何甘心？！一封弹劾奏疏，竟掀起这么大的风波，怕是上疏的刘御史也没能料到。正如杨瓒之前所想，耿直过头，不计较后果，好心也会办坏事。风波中，数名锦衣卫护卫两辆马车，停在玄武门前。接到锦衣卫递出的腰牌，城门卫当即让开道路。连日赶路，杨瓒疲累至极。见到皇城大门，终于长出一口气。殊不知，皇城内正有一堆麻烦事等着，这口气，委实松得太早。惊讶归乡省亲之前，杨瓒未曾置办宅院。此番匆忙回京，又没有杨氏族人相伴，只得继续借助长安伯府。马车穿过城门，哒哒的马蹄声渐被人声掩盖。越向前行，熙攘声越大，愈发显得嘈杂。杨瓒推开车窗，发现街两旁摆开众多摊位，各色人等忙碌其间。有粗布短袄的小贩，也有穿绢布袍、戴无顶帽的商人，还有老少匠人，都忙着撑起木杆，拉开长绳，铺开木板。摊位前摆着大小不等的木箱，少数摊开，多数紧闭。木箱旁边，各有细木锦缎，粗细不一的蜡烛。&ldo;这是什么缘故？&rdo;杨瓒看得好奇，不免开口询问。按照农历，现下是正月初七，不该安居家中，同亲人团聚？这番忙碌景象，实在令人费解。&ldo;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rdo;听到杨瓒疑问，顾卿拉住缰绳，减缓行速，靠近车窗，道：&ldo;每逢上元佳节，京城都要开灯市。这里靠近外城门，再向里走，更加热闹。&rdo;&ldo;这些商人和匠人都是京城人？&rdo;&ldo;多数从外地来。&rdo;顾卿举起马鞭，指向几名满脸络腮胡，装束有些奇怪的商人道，&ldo;那几名夷人，去年也曾来此。&rdo;&ldo;去年？&rdo;杨瓒咋舌，&ldo;顾千户都还记得？&rdo;&ldo;自然。&rdo;顾卿点头，微掀唇角，笑道：&ldo;比起我朝匠人，夷人工匠手艺粗陋，做出的花样还算新奇。杨侍读有意，待赏灯之日，可前来一观。&rdo;上元节，杨瓒听着耳生。换成元宵节，便恍然大悟。元宵佳节，是华夏的传统节日。自秦开始，历经两汉，发展到唐宋，已十分兴盛。节日期间必要赏灯，女子也会结伴出行。兴致所至，文人骚客亦要吟诗填词。灯市之中，虽无爆竹声声，热闹却不下除夕。至元时，庆贺被短暂取消，明太祖朱元璋立国，参仿宋制，恢复旧日传统。诏令全国，每逢佳节，各府州县不可拘束百姓，官员当与民同乐。&ldo;自太宗皇帝迁都，东安门处即有灯市，至今已近百年。&rdo;见杨瓒感兴趣，顾卿干脆令校尉驱车，取道东安门。此时，东安门迤北大街已汇聚来自各地的商贩和匠人，支起棚架，高挂彩灯，更有匠人当场制作彩灯，吸引过路百姓购买。加上穿梭在摊位间的货郎，在街边支起的吃食摊子，可以想见，入夜之后，整条长街将是何等热闹。&ldo;上元节当日，东安门不宵禁，正阳门，崇文门等俱不关闭。&rdo;&ldo;不宵禁？&rdo;&ldo;自古有言，提彩灯绕街长行，可走百病。&rdo;听&ldo;古人&rdo;讲&ldo;古&rdo;，委实有些奇怪。杨瓒控制住嘴角，尽量不要上翘。&ldo;杨侍读为何发笑？&rdo;&ldo;啊？&rdo;杨瓒摸摸嘴角，无语的看向顾卿，感觉需要这般敏锐？顾千户点头，需要。杨侍读无语。和锦衣卫相处，当真压力不小。将来搭伙过日子，想藏个私房钱都不可能。搭伙过日子？怎么会想到这个？杨瓒猛的一愣，用力咬住腮帮，不敢看顾卿，只能瞪着车窗，似有深仇大恨。顾卿看着杨瓒，眼中难得闪过疑惑。杨侍读的心思，有时摆在脸上，有时的确难猜。正月十五过后，京城恢复宵禁，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役恢复巡逻。到正月十七，制灯匠人和商贩才会到顺天府开具路引，交出部分税银，启程返乡。&ldo;自正月初十至十七，灯市不歇。&rdo;&ldo;这么长时间？&rdo;&ldo;自然。&rdo;顾卿奇怪的看着杨瓒，这不是理所当然？杨瓒挠挠鼻子，杨小举人一心读圣贤书，逢年过节也是朝经暮史，手不释卷。上元节观灯必将耽搁读书，自然不行。再者，京师繁华，北疆苦寒。宣府又是北疆重镇，保安州紧邻宣府镇城，除夕当日，都是兵在城头，甲不离身，刀不离手。依少数记忆，涿鹿县的上元节实在算不上热闹，单是匠人和灯商，就不及京师万分之一。更不用提叫卖其间的小商小贩，香风袭面的妙龄佳人。听着顾卿的讲解，津津有味的看着渐成规模的灯市，杨瓒愈发兴致盎然。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两句宋词，将上元节的热闹欢腾描绘得淋漓尽致。身在此地，不能畅快一游，岂不遗憾。如有美人同行，更是大好。轻轻敲着车壁，想起顾卿之前所言，杨瓒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ldo;杨侍读？&rdo;&ldo;无事。&rdo;摇摇头，无心再看，杨瓒退回车厢，捏了捏额角。事情一大堆，想这些做什么。京城之内更要谨言慎行。被人抓住把柄，有自己受的。马车加快速度，很快将语笑喧闹甩在身后。朔风呼啸卷过长街，车轮滚滚压过积雪，行在勋贵朝官居住的街巷，熙攘之声渐不可闻，四周骤然变得寂静，仿佛与东安门外成两个世界。不知为何，杨瓒突然感到不对劲。再次推开车窗，看到匆匆行来的两顶官轿，顺着来路望去，终于发现问题。&ldo;这个时辰，还有官员出入宫城？&rdo;杨瓒会发出此问，顾卿似早有预料。&ldo;宫中有令，正月不休沐，每日上朝。&rdo;&ldo;正月不休沐？&rdo;杨瓒诧异，&ldo;为何？&rdo;&ldo;天子之意，为人臣子者不可妄加揣测。&rdo;没有转头，顾卿只压低声音，点拨杨瓒。&ldo;冬日天寒，京师之内屡起朔风。今番回京，杨侍读当小心才是。&rdo;话落，令同行校尉再次加快速度，扬鞭策马，直奔长安伯府。天寒风大，需要小心？莫非是朝中出事了？杨瓒蹙眉，心头闪过担忧。天子正月升殿，本就有些奇怪。又有顾卿的提醒，杨瓒不得不从最坏的角度考虑。回到长安伯府，顾卿稍事休息，换上一身官服，即前往北镇抚司复命。用过茶点，杨瓒坐在厢房，只觉疲惫不堪。&ldo;伯爷令小的告知杨侍读，明日早朝之后，去吏部签押即可。&rdo;&ldo;我知道了，劳长史代我谢过伯爷。&rdo;&ldo;杨侍读客气。&rdo;马长史道，&ldo;旅途辛劳，请杨侍读好生休息，有事可唤家人。&rdo;&ldo;好。&rdo;&ldo;此乃伯爷交代，杨侍读看过，便烧了吧。&rdo;留下薄薄几页纸，马长史行礼告退。房门合上，室内恢复静谧。杨瓒撑着额头，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强打起精神，看着摊开的几页纸，不禁皱眉苦笑：&ldo;果真不能比。&rdo;连日赶路，顾千户不见半点疲惫，始终生龙活虎，精神抖擞。他却好，休息半晌，依旧头昏眼花，看字都是重影。&ldo;巡按直隶御史刘玉劾太监吴忠违法……&rdo;&ldo;天子敕腾骧四卫择选勇士旗军。&rdo;&ldo;内官谷大用、刘瑾调神机营。&rdo;&ldo;令锦衣卫查贪墨。&rdo;&ldo;天子有意复洪武朝之法……&rdo;杨瓒揉着眼眶，尽量集中精神。看到最后，除了无奈只有无奈。叹息一声，折起几页纸，送到烛火旁点燃。看着火光吞噬墨痕，脸上现出苦笑。他早该想到，以朱厚照的性格，早晚要出事。只没料到，天子和朝臣的矛盾已到如此地步。不说势成水火，也相去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