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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兀自大骂，声音传到舱室外，清晰无比。听到校尉禀报，杨瓒从岛上赶来。没承想，刚下到船舱，就遇见这样一幕。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杨御史负手，考虑两秒，决定把人提走，回岛上盘问。&ldo;把人带来，本官就不进去了。&rdo;&ldo;是。&rdo;校尉领命，推开舱室。一瞬间，海匪的声音更加清晰。仔细分辨，可以发现，谢十六作为讲价资本的海船，也被顺嘴带了出来。&ldo;住口！&rdo;谢十六终于不再保持沉默。沙哑出声，换来的就是两鞭。海匪头目豁出去，老子都要死了，还怕什么？&ldo;那两百艘船，我知道在哪！只望大人给个痛快！&rdo;顾卿没做声，杨瓒心头一动，忽然改变主意，推门而入。走到顾卿身边，颔首之后，低声说了几句。闻言，顾同知抬起右臂，示意校尉停下。&ldo;本官有话问你。&rdo;杨瓒上前，同海匪平视。意思很明白，合作的话，便给你个痛快，可以去阎王殿投胎，重新做人；不合作，先让锦衣卫教做人，再送阎王殿。都是死，差别可会相当大。&ldo;大人问便是。&rdo;海匪咧嘴道，&ldo;小的必知无不言。&rdo;做了一辈子海盗，海上岸上，可谓坏事做绝。手中的人命，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先时误信谢十六，以为能被朝廷招安，自投罗网。现如今，希望破灭，只求能少受点罪，早死早超生。&ldo;好。&rdo;杨瓒示意校尉将人放下，喂他服下一丸伤药，才开口道：&ldo;两百艘船，都是几桅？船身长多少，能载多少人？&rdo;海匪也不起身，盘膝坐在地上。&ldo;十八艘运粮船，两艘夷人的帆船，余下都是商船。可载人数，多者上千，少则一两百。另有二十余艘倭人的小舢板，均为往来补给之用。&rdo;海匪说话时，谢十六双眼圆瞪，气急想要开口，却被校尉堵住嘴，两拳击在腹部，再出不了声。见状，海匪头目咧嘴大笑。这种幸灾乐祸，常人实难以理解。&ldo;运粮船？&rdo;杨瓒蹙眉，&ldo;岂不是官船？&rdo;&ldo;的确是官船。&rdo;海匪嘴咧得更大，&ldo;官老爷胃口大，什么不能卖。都是皇帝老子的钱，卖了也……嗷！&rdo;过于得意，嘴上没有把门，直接被校尉一脚踹翻。被提着领子坐起身，方才回想起，自己是在哪里，面对的又是什么人。&ldo;从何人手中买下，你可知晓？&rdo;海匪摇摇头，说话终于开始小心。&ldo;最早的，是成化早年的运粮船。最近的，是弘治十三年，昌国卫的海船。小的只管杀人抢钱，船经谁的手，都要问许大当家和谢十六。&rdo;兜兜转转，又回到原题。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杨瓒同顾卿商量，先将两个海匪头目关押，寻到海船后再行处置。&ldo;许光头已死，欲查出卖船之人，需谢十六开口。&rdo;&ldo;我知。&rdo;令人将两个海匪头目带下，分别看押。顾卿从校尉手中接过长鞭，不见用多大力气，一鞭之后，强撑至今的谢十六，竟禁不住发出惨叫。取出嘟嘴粗布，谢十六赤红双眼，似疯魔一般大叫。&ldo;贪官污吏夺我功名，背信弃义之人害我亲人性命！被逼走投无路，我才落草从匪！世间不公，不公啊！&rdo;&ldo;不公？&rdo;杨瓒覆上顾卿手腕，阻止第二鞭。&ldo;你有冤屈愤恨，非是残害无辜的理由！&ldo;主簿挟私怨报复，学政夺你功名，岳家背信弃义，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亲手屠仇，本官倒敬你是条汉子。&rdo;杨瓒上前半步，直视谢十六双眼，一字一句，似要剖开他的胸腔。&ldo;可你做了什么？&rdo;&ldo;落草为贼，沦为海匪，欺压良善！&rdo;&ldo;被你杀戮的村人，何辜？被你手下辱没的女子，何辜？你既知失去亲人之痛，如何能对他人的惨痛视而不见？&rdo;&ldo;你杀倭贼，本官敬你。&rdo;&ldo;你害无辜，当为世人不耻！&rdo;谢十六双眼赤红，张开嘴却没有反驳，亦或是，无从反驳。&ldo;现今，害你主簿已然伏诛。江浙学政亦被查出勾连赌坊，收受贿赂，不日将押解京城，交由刑部发落。&rdo;杨瓒深吸一口气，道：&ldo;如你心中还有良善，便该睁开双眼，看看那些被你害死的百姓，看看沉入海中的累累尸骨，看看不堪受辱，疯癫自尽的女子！&rdo;&ldo;义贼，义匪？你也配！&rdo;自见过海匪暴行，杨瓒心中便积压一股郁气，久久不能释然。谢十六从匪，其情可由。然其戕害无辜，其罪难恕！&ldo;本官可以告诉你，无论你做了什么，递出什么样的投名状，本官都不会饶你！&rdo;低下头，谢十六沉默了。许久，方沉声道：&ldo;大人可知，倭贼可灭，海匪却除之不尽。&rdo;&ldo;本官知道。&rdo;&ldo;大人可知，在下寻上戴铣，递出两份名单，便有了受朝廷招安的心思？&rdo;杨瓒不语。谢十六猛然抬头，惨笑道：&ldo;大人可知，如在下不出海岛，不带走强弩，不刻意隐瞒消息，十艘兵船，便是翻上一倍，也将折戟沉沙，葬身海中？&rdo;杨瓒仍是不说话。谢十六惨笑更甚。&ldo;当年，我为里中村人仗义执言，得罪掌管徭役主簿。被助之人，非但没有心存感激，反视我如洪水猛兽。&rdo;&ldo;我落魄之时，无一人相助。功名被夺，族中竟联手夺我田产！我从海贼，第一个告发我的，竟是被我相助，减免徭役的村人！&rdo;说到这里，谢十六腮帮抖动，牙齿咬得咯吱作响。&ldo;作恶多端，理当千刀万剐。我犯的罪，我认！&rdo;&ldo;圣人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rdo;&ldo;我只问大人，此等忘恩负义之徒，何称良善？该不该杀！&rdo;最后一言，字字锥心。&ldo;命陨你手者，可是你话中之人？&rdo;杨瓒看着谢十六，沉声道：&ldo;本官仍是那句话，冤有头债有主。你受到不公，心怀怨恨，本官可以理解。但被海盗杀戮，无辜枉死的百姓，冤情该向谁申诉？&rdo;必须承认，谢十六的前半生，完全可以用&ldo;杯具&rdo;来形容。见过命运多舛的，但四周都是白眼狼，悲惨成这样，的确少有。不过，这不是他肆意为恶的理由。他愤怒，便可以举刀杀戮，奸淫掳掠？被害的百姓，又有何辜！何况，经过这些年，害他的主簿学政依旧受赇枉法，揽权纳贿。反倒是浙海沿岸村落，附近岛屿的渔人，屡遭横祸。说到底，仇恨不过是借口。即便初衷如此，随戕害无辜，也早已变质。无心同谢十六废话，能问出硕鼠也好，问不出也罢。多费些力气，早晚有清算一日。将谢十六交给顾卿处置，杨瓒令番商阿奇兹带路，走到关押阿卜杜勒兄弟的囚室前。看着被鞭声惊吓的大食人，笑得温和。&ldo;听回报，尔等欲投诚？&rdo;不知为何，见到杨瓒的笑容，阿卜杜勒兄弟竟然齐齐打着哆嗦，牙齿咯咯作响，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大明官员，而是手持镰刀的死神。&ldo;回话！&rdo;校尉不耐，大声喝斥。阿卜杜勒兄弟忙伏在地上，抖着声音，结结巴巴道：&ldo;小的、小的有整船黄金宝石，献、献给大人！&rdo;用黄金宝石换得自由，趁机寻得利益，已是想都不敢想。兄弟俩只望杨瓒能高抬贵手，饶他们一命。&ldo;黄金，宝石？&rdo;听闻此言，杨瓒生出和番商同样的疑问。船都已经烧掉，东西能藏在哪里？&ldo;小的还有三个兄弟，假充海外番邦使臣，持假冒官文到台州府市货。两艘海船，现停海门卫，大人遣人查探，便可知究竟。&rdo;杨瓒挑眉，假冒番邦使臣，亏也能想得出来。这些大食人难道不知，消息递送入京，当场就会露馅。阿卜杜勒壮起胆子，小心道：&ldo;只要打点妥当，多送些金银，即刻。&rdo;钱送到位，非但能市货，运气好，还能得朝廷赏赐。当然，风险也是极大。阿卜杜勒的父亲和叔叔，就是运气不好，遇上耿直不阿，摆袖却金的地方官，船扣下，人也被咔嚓。虽有前车之鉴，无奈利益动人，阿卜杜勒兄弟又走上父亲和叔叔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