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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博士虽然帮不上忙,但生活尚能够自理,不用照管,舒晏就知足了。他每天早上早早的就起来,先做饭,在烧水的时间里,帮谢公公擦洗头脸,伺候两位老人方便。谢义是个坚强的老人,虽然行动不便,但每次方便的时候,舒晏要帮助他,他都坚决不用。能够自己做的,他就不想给这个可怜的孩子再添负担,舒晏只是帮两位老人倒马桶。
三个人吃饭,饭菜很简单,不过是一点黄米饭,一点青菜叶子,一点腌薤菜。吃完饭,舒晏洗完碗,就给谢公公熬药,熬完了就喂谢公公吃下去。
舒家有几只母鸡,舒晏每天煮好两个鸡蛋,给两位老人剥好了,放在碗里。
谢义问:“晏儿,你为什么不吃?”
舒晏撒谎道:“哦,谢公公,我刚才在灶台边煮饭的时候就已经吃过了。”
舒博士和谢义也就信了,心想:小孩子家抓抓零嘴也是正常。直到有一次,舒晏出去打洗脸水,谢义无意中往锅里一看,锅里只有两个鸡蛋,谢义就有些疑惑,早上问舒晏的时候,舒晏依然回答说在灶台边煮饭的时候就吃过一个鸡蛋了。第二天,他故意又去锅里看了一眼,发现还是只有两个鸡蛋,谢义这才明白,原来舒晏每天只煮两个鸡蛋,给他和舒博士每人一个,小孩子自己却不吃。谢义大为感动,这么小的孩子,哪怕是多贪吃一点都不为过分,可他居然……
谢义向舒博士说了这件事,舒博士也大感惊奇:“在本朝,若论孝,非王祥王太尉莫属,王太尉小时候,他的继母生病,想吃鲤鱼,当时时值冬天,天寒地冻,河水已经结冰,鲤鱼都被冰封在河面下,王太尉为了让继母吃到鲤鱼,他解开衣服,赤身卧在冰面上,把冰面化开,有两条鲤鱼从冰面上跃出来,王太尉拿着两条鲤鱼献给继母,继母吃后病就好了。王太尉对父母至孝,在乡里很有名气。后来,他被举为孝廉。卧冰求鲤的故事,至今还被人们广为传颂。晏儿此举虽比不上当年王太尉,却也实属难得。”
“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父亲、母亲就是个仁义至孝的人,没想到,哎……”想起舒安和周氏,两位老人不禁又老泪纵横。
舒晏每次只煮两个鸡蛋,把剩下的留下来,攒够一篮,就把它卖掉,用来给谢公公抓药。因为他知道,父母不在了,谢公公还要吃药,日子必然会越来越拮据,必须要节省一点。
这几个月以来舒晏一直在伺候着谢公公,尽管不断抓药给他,但老人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
韩家相对好些,芷馨每天也为她母亲刘氏熬药,她母亲虽然有病,但终究年纪尚轻,完全不用芷馨伺候,刘氏的病情也有些好转,何况她的弟弟若馨也会帮家里做些事情,芷馨并不像舒晏那样忙碌。不过,韩家相比舒家更穷一些,家里本来就没什么钱,几付药抓下去,家里已经捉襟见肘了。
舒晏自从他的父母出事之后,舒博士、谢公公又需要人照顾,家里的活儿全都落在他的身上,不过他没有因此就将学业荒废。他总是忙里偷闲,白天忙了一天,到了晚上就借着月光读书,但是有好月光的夜晚,一个月也没有几天。在没有月光的日子,他就把一些摸黑也能做的活儿留在晚上去做,白天抓空读读书。有时候,在干活儿休息的空当里,拿起小树枝来练练字。《论语》自不必说,五经中除了《周易》之外,其他的四经《诗经》、《礼记》、《尚书》、《春秋》在舒博士的指导下都已经学完。别看舒晏只有十四岁,还家务缠身,但他绝顶聪明,再加上有舒博士的指导,这四经基本都能融会贯通。在当时,朝廷规定,五经之中只要通一经就可以入朝为官了。不过,那是针对在太学读书的豪门子弟而言的,并不适用于广大庶族、寒门子弟。
芷馨母亲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并不需要芷馨照顾,相对来讲,芷馨要比舒晏轻松一些。她读过《论语》,但不大喜欢,除《诗经》外,她还稍稍读了一点《礼记》、《女训》之类。芷馨在不忙的时候,大多是在地上练字,复习《诗经》的内容。虽然现在家境越发的困难了,但刘氏却不想儿子若馨废弃学业,这样不符合她丈夫的遗志——虽然她始终不承认丈夫死了。芷馨是个女儿,读过一点书就行了,何况又会写很多字了。她现在只关心若馨的学业,虽然不想求功名,但总不能偏离其父亲太远。舒晏现在太忙一时指不上,所以若馨的书暂时全由芷馨来教。
关于《诗经》中的风、雅、颂三部分,芷馨只喜欢《十五国风》和《小雅》部分,这两部分大多是各地民歌,朴素淡雅,描写的大多是普通人,不管是描绘劳动情景的,还是抒发男女爱情的,都是感情真挚,乐而不淫,哀而不伤。除了《风》和《小雅》之外,《大雅》和《颂》的部分,都是朝廷赞歌和宗庙祭祀的诗,她一点都不喜欢。
舒晏、芷馨、若馨就在这样的条件下读书生活。
初冬的一天,桑树林里,桑叶基本落尽。舒晏和芷馨、若馨忙完家里的活儿,来到桑树林里修剪树枝。他们将桑树的枯枝剪去,因为桑树的害虫往往就藏在桑树中空的枯枝中。将剪掉的枯枝打上捆,带回家去当柴烧。
舒家比韩家的地多,但是舒晏手脚麻利,上上下下,时而举着剪子剪树枝,时而弯下腰将树枝捆起来,效率并不比芷馨姊弟慢多少。芷馨看着舒晏,回想起曾经总角时两个人的欢乐,仿佛就在昨天,不由地感叹,怎么世事弄人,变故得这样快,两个人如今都要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不要说在一起欢笑了,就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了。
芷馨非常喜欢《诗经》,平日的喜怒哀乐都靠《诗经》来抒发。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看着舒晏束起的头发,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齐风》中的一首诗,情不自禁地吟唱出来: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舒晏也精通《诗经》,芷馨一吟唱,舒晏就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大意是:不要费力去种大田,只有大草长得茂盛。不要思念远方的人,那样会让你感到忧伤……俊婉的小小总角少年,怎么几天不见,就已经成年了呢!
他何尝不感叹,只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徒然增加伤感罢了。
“芷馨,《论语》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悲伤无益,一切总会好的。”
芷馨正自惆怅,忽见施家的田庄头走过来,冲着舒晏说道:“舒小郎,这么勤快啊。”
舒晏忙过来施礼:“田庄头。”
舒晏尽管只有十四岁,但他已经将头发束起来了,他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成年人,他处处按成年人的标准行事,所以遇见了熟人,行礼是必须的。
“舒小郎,你祖父和谢公公二位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我祖父身体还行,谢公公每天还要吃药。”
“哎呀,这可难为你了,每天又要照顾二位老人家,还要来田里干活儿,小小年纪怎么承受得住啊。”田庄头对舒晏表示关心。
舒晏微笑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活儿是一天一天干的,凡事总是有办法的。”
“话虽如此,像平时的家务活儿啦、修修树枝啦,这些事还好些,迟一点,早一点都无所谓,可是遇到春种秋收这样的活儿,恐怕就忙不过来了吧,农时可是不等人的!你忘了今年你家收稻谷的事了吗?你还想每年都让别人给你帮忙不成吗?”田庄头似乎在为舒晏着想,“还有,你谢公公不就是因为这个而急病的吗?”
舒晏一时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说这些话。这时,芷馨和若馨也走过来,他们三人虽然不大喜欢施家的人,但是他们想起,这个人曾经肯借船给他们,用来寻找他们的父母,从这一点来说,还是不错的。
看到舒晏有些迟疑,田庄头进一步说道:“按你现在的情况,这些田实实在在不适合再种了。再过几个月,又要播种了,你家现在又有病人,你又分身乏术,到时候怎么忙得过来啊,最主要的是你家那二位老人家也会替你着急,万一着了急,病肯定又会加重,唉……”
听到田庄头说到这些田不适合再种了,舒晏猛地想到前年施家要买他家的地用来建水堆的事——莫非今天田庄头的意思也是为了这个?
舒晏心里也矛盾,一方面这些地是家里的衣食来源,不可能轻易卖掉。另一方面,家里有两位老人家需要照顾,自己确实分身乏力,谢公公就是因为这个而急病的。
关于把地卖给施家建水堆的事,舒安是同意的,但是韩宁却不同意,为此他们还闹过矛盾。如今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现在到了下一代这里,舒晏也觉得似乎应该将地卖给施家,因为,第一施家建水碓确实可以极大的方便老百姓。第二根据自己家的情况,似乎也只得如此,只是他不知道芷馨家现在同意不同意。
“田庄头的意思是——让我们两家将地卖给你们?”
田庄头听了舒晏的话很高兴——没用自己说,对方就领会到了。他忙笑道:“聪明,这才是聪明的选择!”
“卖不卖我说话不算,我要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才行。”
“这个自然,家里有老人,理应向家里说一声。”
芷馨也是冰雪聪明,她也听出了田庄头的意思。她和舒晏的想法差不多,她的母亲也是因为干活儿而累病的,病情时好时坏,她的弟弟还小,有些事不能替她分忧,而且她母亲接连抓药,家里已经入不敷出了,急需钱。母亲的思维总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在清醒时,提起这件事来,她好像也并没表现出十分的反对。父亲没了,母亲不出主意,那就只能听晏哥的,她愿意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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