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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勾结马场主收割买马的肥羊,只要不做欺行霸市,这种小事行台也不会过问。当然他也明白,不排除一些马商循此曲折进贿,但他是钱照收,事不办。
久而久之,人也知他是一个只进不出、拿钱不办事的狠角色,也就渐绝了心思。而还肯跟他保持往来如康恂之辈,便被他视作是真正敬重他的人。所以康恂求到他来探问前程,他也不介意帮上一帮。
今天从薛家纨绔子手里搜刮来几百万钱,胜过往常一年有余,贺苗也是满意得很,虽然拒绝了康恂的馈赠,但临走前还是叮嘱道:“马款一定要尽快收来,薛家敢有拖延,你直接使人道我。”
讲到这里,他又一脸的自傲:“旁人怕他薛家势大,我却不怕。坐享行台兴治厚利,刮得就是他家财货!”
康恂闻言后又是苦笑,心道这件事就算有反复,他也绝不敢捅到贺苗那里,大不了自己垫付就是了。就算他已经决意要结束河东的买卖,想要抽身也还有诸多收尾,真惹怒了薛家,他只怕想走都走不了。
但康恂却没有想到,天色还未到傍晚,前往收款的家人便押运着足量的财货返回。这不免让康恂大感诧异,心道薛家也算是武宗豪强,就算薛强年少无知,难道家中其他亲长看不出他以次充好,大敲竹杠?
想不明白,康恂也只能归因为薛家确是豪富肯舍,几百万钱抛出眼都不待眨一下的。但他也不敢将这些烫手财货保留过夜,连忙又让人送去贺苗处,甚至连贺苗说定的二十万钱也不愿留。
可是家人返回后,还是又将二十万钱带回来,倒让康恂哑然失笑,心中暗念这个老胡倒也真是个有自己一套准则的性情中人。
且不说马市中康恂感想如何,薛强等人离开马市后,一行人便直往蒲坂的大营而去。
薛家世居汾阴,距离蒲坂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但是河东之后兴创迅猛,因此整个蒲坂大营规模也都极为宏大。
所谓的大营,也不单纯只是军士驻扎的营舍,而是划出一大片的军事禁区,当中既有河东军府将士驻扎,还常设用于大军调度时暂住的营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存放诸多军资器械的仓邸。理论上而言,从蒲坂到汾阴,沿河一线都算是军区范围。
薛涛作为河东军府督护,其官邸并不设在蒲坂城中,而是蒲坂与汾阴之间,靠近他家坞壁的地方。
薛强将几名洛中友人送回蒲坂,又让在蒲坂的家人筹措财货交付马款,然后才离开蒲坂,直往其父所在而去。
河东督护府位于沿河几十里外的一处高丘下,此地原本也是属于薛家的一处坞壁,在此基础上直接扩建成一座军城。
相对于其他军府的令禁严谨,河东军府也自有其乡曲特色,营禁并不严格。薛强作为家门嫡长,军城内外又都是他家原本的部曲,虽然只是一介白身,但沿途也无人敢阻,直接入城来到了官邸中。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薛涛结束了一天的操练,解下戎甲正在用餐,得知儿子入府,便直接将人唤来一同进餐。
用餐完毕,余者退出,室中只剩下父子二人。薛涛让人泡来一杯茗茶,北方人喝茶的习惯还在养成,但薛家旧年从蜀中迁出,对于这一习惯倒也适应得很快。
“可安顿好了你的几位友人?”
厅室中,薛涛也没有太多为人父的威严,语调轻松随口一问。
薛强闻言后便点点头,脸上却有欲言又止状,片刻后才决定开口说起今天的事情:“我家又不是没有良马,阿爷何必使我往马市去?那个贺翁,哼,老胡大概以为我是个诸事懵懂的蠢物,看不出他与那马场主耍得手段。几匹劣马,骨架之外全无可夸,几百万买来,斩杀煲饮或能咂摸出一丝河西风味!”
讲到这里,薛强便一脸的愤愤不平,很显然贺苗与康恂的勾结耍弄他们,他都看了出来,但却因为父亲的叮嘱,不得不按捺下来,整整一天被人当个傻子看待,心里已经积攒了太多不满。
“你难道不是诸事懵懂?”
薛涛听到儿子的抱怨,脸色顿时一板,语调也变得严厉起来:“当中滋味几许,你自己若能咂摸几分,倒也可称小知人事了。”
“阿爷忧困,我又何尝不知。无非世道时流妒忌我家坐享于成,不曾施力勇助行台,但却趁于地便,大收行台兴治河东的利货。我早前在中州听人谈论,也多有谤议我家之声。但我不明白,我家所以得大将军雅重,那也是因为往年祖、父竟力,浴血却胡,厚保乡土,始终不曾失节,兼有明识世务,恭从大将军后,衔恩待用……”
薛强讲到这个话题,尚有几分稚气的脸上便充满不忿,认为世道时流因为他家势盛一时便嫉妒谤议不断,实在太无道理。
薛涛听完后,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我本来以为你长留天中,广受时流熏陶,应该会有几分才力壮进,说出这种话,可见也是虚度了光阴。你只听到时流谤议我家,可曾细思时流因何谤议我家?”
“浴血却胡,厚保乡土,那你家保护乡土几分?无非家门陋瓦尚称完整罢了,乡土还不是一样的破败?河东如今蒸腾之势,你家又发力几分?你得享的尊荣,是否有足够的施予匹配?”
薛涛几句反问,听得薛强哑口无言,嚅嚅半晌才低头道:“若得行台驱用,我家自然衔恩勇赴,不敢推辞!大将军国士相待,子弟自然舍生忘命的追从……但我也实在不明白,就算是我家非议缠身,阿爷命我主动去求老胡讹诈,又能助事几分?浩大之恩沐,自当煊赫之伟功才堪匹配,投于这些贪鄙之徒的私欲,传扬出去,我家更被时流看轻啊……”
听到儿子这么说,薛涛眼中也闪过一丝无奈。天地革命,生民百困,他家又何能免俗。但就连他也想不到,如今他家所面对的问题,竟然是因为太过煊赫了。
最开始的时候,薛涛怯于接触行台,是担心行台过于强势或许凌虐地方。但之后见大势难阻,终于下定决心投入大将军麾下,却没想到境遇一路高涨,竟然涨到今日今日这种令他坐立不安的程度。
不同于对弘农的酷烈打击,行台对河东特别是河东乡流,已经不仅仅是包容那么简单,诸多优厚扶植,可以说是让乡人大收于利,只恨没能早早加入行台统治,以致今时今日才享受到这种归治的诸多福祉。
薛家可以说是河东家势最为雄壮的豪宗,也得趁行台对乡土乡民的大力扶植而扶摇直上,更受惠于四方商贾云集,也让薛氏家声不再只局限于河东一地。整个天下俱都知晓,原来河东还有这样一户风骨高标的门户,能够在屠各、羯胡接连摧残下仍然屹立不倒、守节不失!
过去几年,薛氏所得不独声誉,乡势一时间更是攀升到了极点。可以说是大凡生人所有求欲,薛家在投靠行台之后,俱都纷至沓来,安坐而享。
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时流对薛家的侧目非议,认为他家除了一个归义之举外,于行台治下全无事迹可夸,实在不配享有今日尊荣。
持有这种论调的,不独只有一人,也不独只限一方。此前大将军驾临河东,薛涛前往迎候,便不乏行台官员包括潼关的谢奕在看到他后,都用一种意味莫名的语气感慨说是大将军北进用事以来,各方乡豪得享尊荣福泽之厚,无过河东薛氏。
这一点,薛涛也明白,同时也理解这些行台旧人久从大将军,见他薛家得趁大势而后来居上,难免有些心理不平衡。
行台旧人不忿于薛家的幸起,薛涛能够理解。可是来自背后乡人们的攻讦,却让薛涛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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