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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侍读怒目，顾千户展颜，黑眸湛亮，睫毛轻颤，行过廊柱时，忽然探手，自杨瓒肩头拂过，掌心滑落，略勾住袖摆，指尖轻轻擦过杨瓒手背。瞬间的触感，恍如柳絮轻拂。刹那轻痒，随之而来的，是自脊椎攀升的颤栗，蔓延至上臂的酥麻。杨瓒用力磨牙，勉强压制住狂跳的心，耳根仍不自觉泛红。静电！必须是静电！赵佥事走在前方，一无所觉。行在两人身后的校尉，恨不能抱头撞柱，就此晕厥。没看见，他什么都没看见！大堂内，牟斌负手而立，怒意昭然。绷紧的面颊，握紧的双拳，无不在表明，牟指挥使的怒气值正直线飙升，随时可能喷火。&ldo;胆大包天，当真是胆大包天！全都该杀！&rdo;先时得报，牟斌并未放在心上。区区盗匪，抓起来处置便罢。哪里会想到，&ldo;疑犯&rdo;&ldo;苦主&rdo;均来头不小。前者是流民逃户，落草不算，更成了海匪，祸害一方。后者私结倭人海盗，贿赂府衙通判，卫所文吏，暗中传递消息，大行不法之事。这且不算，事涉沿海卫所，疑有锦衣卫镇抚欺上瞒下，知情不报，当真如两巴掌甩在牟斌脸上，留下通红的掌印，十天半月无法消掉。气愤，恼怒，羞耻，自责。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牟斌恨得咬牙切齿。自接掌南北镇抚司，尚未出过此等纰漏，栽这么大的跟头。一旦查证属实，哪怕为堵住悠悠众口，保住锦衣卫的名头，天子的颜面，他也当自摘乌纱，乞致仕。厂卫名声不好，牟斌努力半生，万事谨慎，才得今日局面。此事传出，诸般努力都将付诸流水。牟斌气很已极，握紧拳头，猛然捶在桌上。砰的一声，两指厚的木板应声而裂，碎木落在地上，发出声声钝响。&ldo;查！&rdo;牟斌咬牙，道，&ldo;北镇抚司不动，由南镇抚司派人，必要查个清楚明白！凡有涉及其中，绝不轻饶！&rdo;牟斌发这么大的火，赵榆顾卿都有些吃惊。&ldo;指挥，属下以为，不可如此大张旗鼓。莫如先遣北镇抚司缇骑暗中查探，握住实据，再行论断。&rdo;每隔几日，即有北镇抚司缇骑出京，暗中南下，尚可瞒住一段时间。若直接由南镇抚司派人，必引来朝中目光。引来言官弹劾，事情发展再难掌控。&ldo;指挥使，谨慎为上，还请三思。&rdo;正月里，为革镇守太监及京卫冗员一事，天子和朝中文武僵持不下。禁卫首当其冲，锦衣卫自然不会落下。先是跋扈肆行，无视朝廷法度，滥捕滥抓，乞严惩不贷。后是人员冗滥，消耗库银甚巨，请罢黜裁汰。一桩桩一件件，俱都朝向厂卫开火。日前天子下诏，召还数名镇守太监，严惩不法，情势有所缓和。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根源难除，矛盾始终无法彻底解决。这个关头，突然冒出江浙福建之事，地方官员固有牵涉，锦衣卫亦被推到风口浪尖。甚至，为保存自身，涉事者必将互相攀咬，咬出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无论真假，只要有锦衣卫镇抚被供出，牟斌都会被卷入。他不主动请辞，承担&ldo;罪责&rdo;，旁人也会&ldo;帮忙&rdo;。拿下几个校尉力士，算得上什么，对锦衣卫指挥使下刀，才是真英雄。什么交情，这个时候都不顶用。为保全自身，凡是同牟斌有交往的文官，必会程。本官忙不过来，明日，你且到北镇抚司安排相应事宜。诏狱中的人犯，既已查明身份，取得口供，暂且关押，不必多审。等上元节后，一切交由天子定夺。&rdo;&ldo;遵命。&rdo;顾卿抱拳行礼，牟斌脸上始终带着语郁色，没有片刻舒展。看过海图供词，无心提审番商海盗，留下两句话，即匆匆离开诏狱，返回北镇抚司。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坐以待毙。&ldo;日后当行事谨慎，该狠心的时候，绝不能手软，莫要学我。&rdo;话中大有深意，杨瓒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又觉不太可能。顾卿恭送牟斌，转身看向杨瓒，道：&ldo;杨侍读可要见狱中人犯？&rdo;自是要见。&ldo;如此，请随我来。&rdo;顾千户亲自引路，仍是七拐八拐，方才穿过三堂，走进狱中。&ldo;千户。&rdo;校尉行礼，狱卒取下钥匙，径直走到左侧第五间囚室前，打开铁锁。&ldo;杨侍读请。&rdo;杨瓒动动嘴唇，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目光转向室内三人，瞬间挑起眉毛。在灯市中，没来得及仔细看，现下对面，发现这三人都有几分眼熟。仔细回想，方才恍然。回京之时，行过皇城门，穿过街市，曾见过几名番商，这三人皆在其中。心中了然，面上不显。杨瓒走到囚室内，肃然神情，道：&ldo;尔等走私货物，犯下重罪。私结海盗倭贼，罪上加罪，依律当斩！&rdo;三名番人久在国朝，多次同府衙官吏往来，自然晓得，自己走私结倭，落到锦衣卫手里，恐难逃一死。先时怀抱侥幸，想通过&ldo;献&rdo;宝求得一命。未料想，希望眨眼破灭。眼前之人，年不及弱冠，儒衫方巾，实在猜不出来历。但能走进诏狱，当着锦衣卫的面喊打喊杀，绝非一般人。不是京官也是勋贵。若是官员，品级定不低。想到这里，三人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ldo;小的错了，请留小的一命，小的愿做牛做马，做大人的仆人，任凭大人差遣！&rdo;头磕得砰砰响，泪水鼻涕糊了满脸。过了许久，三人近乎要绝望，认命等死，头顶忽传仙音。&ldo;无论何事，尔等都愿意做？&rdo;&ldo;愿意！&rdo;&ldo;我等愿意！&rdo;只要能保住性命，哪怕滚刀山下油锅，也要拼上一拼。&ldo;很好。&rdo;杨瓒轻笑，弯腰蹲下，同三人平视，道：&ldo;只要尔等用心，事成之后，我保尔等不死。如生出二心，阴奉阳违，后果可是会相当严重。&rdo;&ldo;大人……&rdo;&ldo;放心，不砍头。&rdo;听闻此言，番商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抖得更加厉害。眼前之人，同先时审问他们的锦衣卫何等相似。&ldo;凌迟，听说过吗？&rdo;见番商脸色煞白，杨瓒笑得更加和蔼。&ldo;我观三位均是分量不轻，割上几百刀，应该不成问题。&rdo;番商面无人色，泪流得更急，连惊带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凶狠的倭人，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他们都曾见过。没有相当的胆量，怎么敢做走私行当。但是，如杨瓒和赵榆一般，面上带笑，说话和气，字里行间不见威慑，却让人冷到骨子里，实是让人惊恐畏惧到极点。加上顾卿在一旁虎视眈眈，三人手脚冰凉，仅存的胆气也在瞬间消散。&ldo;大人，无论大人说什么，小得一定照办！&rdo;哪怕挥刀互砍，也绝无二话！&ldo;很好。&rdo;杨瓒笑眯眯点头，站起身，转头看向顾卿。&ldo;千户，借一步说话。&rdo;顾卿上前两步，依杨瓒之意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缘，顾千户脊背忽然一僵。杨瓒暗笑，他就是故意的，怎么着？被调戏多次，还不许他找补回来？&ldo;此三人有用，为取藏宝，可这样……&rdo;一番低语，顾卿再维持不住严肃表情。显然，对杨侍读的&ldo;聪明才智&rdo;有了进一步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