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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莱斯里-斯鲁特颤抖着双手,匆忙地结领带,两次都结偏了。他把这条领带撩在一边,从衣柜里又拣了一条,才勉强结好。他穿好上衣,坐在笨重的棕色皮扶手椅上,两条长腿往软垫脚凳上一搁,点上支烟来定一定神。六月十五日一个德国记者放弃了这一套公寓房子,匆匆忙忙地就讲好让给他了。在莫斯科,这算是了不起的住房:三间住房,一间厨房,一间洗澡间,还有结实的德国家具。帕米拉-塔茨伯利喜欢这个地方,已经为斯鲁特和其他一些朋友在这里做过好几次饭了。
&esp;&esp;讲英语的使馆人员和新闻记者——一小帮很少与外界接触而闲话特多的人——以为这个英国姑娘和美国外交官在搞关系。斯鲁特矮胖结实的保姆瓦尔娅也以为是这样,每一次帕米拉来的时候,她总对他们微笑,踮起脚悄悄地走路。斯鲁特渴望能搞成这个关系。娜塔丽-杰斯特罗的结婚使他至今还感到痛苦,除非有新的爱情,否则无法医治他内心的创伤。但帕姆-塔茨伯利对他的献殷勤无动于衷。在巴黎时,他就知道她是菲利普-鲁尔热情的女朋友,她有她自己的一种放肆,不掩饰她的放荡,每当舞会快到天亮时,她总是精神也来了,兴致也高了。现在她情绪很忧郁,她说她对她的未婚夫,一个失踪的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是真心诚意的。帕姆的皮肤还象在巴黎时那样白皙,她的一张尖嘴巴的脸,加上弯曲的薄嘴唇,仍然是一朵英国式的漂亮鲜花。她穿了一套男式的毛料衣服,平底鞋,戴着眼镜。这个穿着文职人员制服的容光焕发的姑娘,曾经在一个仲夏的晚上,与菲-鲁尔在一起,脱去了她的长袜,光着脚在喷泉池戏水,把红绸的衣裙撩起了半腿高。这件红绸衣裙现在还在,她有时还穿。
&esp;&esp;斯鲁特按照帕米拉的条件很耐心地与她交往,希望有可能改善这种关系。但维克多-亨利海军上校的到来,从他那里抢走了帕米拉,无论他答应什么条件也不行了。他向和亨利在一起的帕姆看一眼,就知道他看见的是一个正在恋爱的女人。对失踪的空军多么忠贞啊!至于亨利海军上校,这个身材粗矮、面色发黄、带着疲倦样子、五十岁左右的家伙,在他这位外交官看来,象漫画里的一个无名军人:闲谈很简短,干起本行的事来很敏捷,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结实而苍白。甚至很难说亨利是不是喜欢帕米拉-塔茨伯利,看不出他对她流露出来的深情的注视有什么反应。他摸不透这个中年的笨家伙有什么可爱的地方能吸引住这个年轻的英国妇女,他也一直不明白,娜塔丽-杰斯特罗为什么迷恋这个人的儿子。
&esp;&esp;莱斯里-斯鲁特想,命运给了他一碟奇怪而难以消化的苦菜,开始败于儿子,现在又败于他的父亲,在他自己看来,这两个人都不配做他的对手。拜伦-亨利至少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鬼,这改变了斯鲁特关于聪明女人对迷人的外表是不是敏感的一些想法。但拜伦父亲的外表没有什么迷人的地方。这个人的唯一可取之处是还留了一头厚厚的黑发,同时腰板挺直,说明他为了使外表端正做了番努力。但是他的疲劳而带皱折的眼睛,粗糙的双手,有了皱纹的嘴角和迟缓的动作都说明他已有了年纪。
&esp;&esp;斯鲁特约好到民族饭店去与斯坦德莱海军将军及亨利海军上校会齐,然后去克里姆林宫参加宴会,他将给他们当翻译。这个即将来到的特殊荣誉并没使他感到高兴,他好象有某种因不祥的预感而恐惧的情绪。
&esp;&esp;德军进犯的开始几个星期,斯鲁特的胆小本性,象有些人刚得干草热或高血压病一样,并没显示出来。斯鲁特是一个崇拜苏联的人。他相信喇叭广播的消息,并且硬说德国人宣布的胜利是一种宣传。在他与德国人之间,相距六百英里,中间还有一亿俄国人,而更主要的是有伟大的红军。就连德国空军想飞到这儿来也太远。从他这胆小如鼠的晴雨表能看出莫斯科天气晴朗,有阳光,情况很好。莫斯科人——平静、善良、衣衫褴褛、戴便帽的男工,围披肩的女工,戴少先队红领巾的男孩们和女孩们,都有一张呆板而平静的脸,看起来都很相象,好象是几百万个堂兄弟——沉着地堆着沙包,给玻璃窗封上纸条,举行防火演习,为还没出现的空袭作准备。其余的人,在晴朗和暖的阳光下,各干各的事。银色的阻塞气球在广场的绞动机上面上下浮动,旅馆和博物馆屋顶上的高射炮伸出炮筒,脸色红润、束着皮带的青年穿着新制服和质量很好的皮靴,川流不息地走向车站。坦克、重型卡车、用汽车牵引的大炮,昼夜不停地隆隆响着西去。剧场和电影院还照常开演。街上小贩出售的冰激凌还是一样丰富。夏天的杂技演出现众很拥挤,因为今年除了熊舞以外,又增加了象舞的节目。如果你相信你在莫斯科听到或见到的事情的话,苏联已在很远的边境上顶住了来犯的敌人,并使纳粹经受了缎带的人在俄国内务部特务人员面前说话,他们虽然不说,肯定是懂英文的。
&esp;&esp;“我弄不出什么名堂,”亨利说“至于作战密码和讯号,别指望了。他们的人当面跟我说,他们没有这样的东西,他们用灯光或摩斯电码以明码相联系。”
&esp;&esp;“真胡说!你把我们的给他们没有?”
&esp;&esp;“我给他们看了一下我们的通用讯号本以及一些密电码。我差一点跟那个胖小个子海军少将打起来了,他已经开始把那些东西装进他的皮包里去,我又夺回来,对他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esp;&esp;“不会吧!你真这样干了吗?”海军将军说。“唉,你要为这个掉脑袋的,帕格。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给,给。你呀,就该把我们的全部海军联络密码都交给他们,然后握手,为了我们永恒的兄弟之谊用伏特加酒干杯。我都替你感到不好意思,亨利上校,可是你能跟我们来,我又觉得非常高兴。”
&esp;&esp;“我们给苏联的东西都将得到补偿,”斯鲁特说。“他们在为我们杀德国人。”
&esp;&esp;“他们杀德国人是为了免得被德国人杀掉,”海军将军说。
&esp;&esp;“不是为了我们才这样做的。”
&esp;&esp;帕格跟斯鲁特说:“你瞧,莱斯里,假如我们准备向摩尔曼斯克和阿尔汉格尔护航输送物资,或者可能是联合作战,我们必须交换有关水域情况的情报和作战联系的密码。见他妈鬼,我们又不是要他们的秘密航线。我们要这些东西是因为航行和飞行的需要。”
&esp;&esp;“俄国人对保密的事总有点神经过敏,”斯鲁特说“要坚持,还要有耐心。”
&esp;&esp;汽车在克里姆林宫周围的大街绕了一大圈,在顶上有颗红星的红石塔的大门前停下来。
&esp;&esp;“那也没有用,”海军将军说“龙王爷不点头,鱼虾吹气也不冒泡。”
&esp;&esp;听了这一串土话,内务部的保镖转过身来,眯起鞑靼人的眼睛瞟了将军一眼,然后带着礼貌的微笑用俄语对斯鲁特说,他们进门不用下车。汽车一辆一辆地接受了穿着整齐制服、身材高大、样子可怕的带枪警卫的检查,开到一个城堡前面,在里门,又停下来经过一次检查,走过好几处奇怪的教堂,到达了一个宏伟的石砌的长方形建筑物。
&esp;&esp;客人们和混在他们中间的俄国官员们一起下了车,走上台阶,在关着的大门前面站着说话,在清冷的空气里,呼吸已呵成了水汽。淡蓝色的天,城堡的围墙口四周,衬着一片粉色的晚霞。突然宫殿的门打开了。外国人都进入一个屋顶很高的长厅,在圆形吊灯的眩目强光下眯起眼。大厅尽头延伸得很远,铺着朱红色地毯的白大理石台阶象爆布一样。进入大厅后,暖空气包围着他们,这在莫斯科是很稀有的,在十月中旬以前,市内一切建筑均不许生火。大厅里,一种老石墙老家具的霉味,与仿佛是花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穿军服戴白手套的服务员帮助客人们脱下大衣和帽子。靠着挂有镜子的墙边,在一些黑桌子上,整齐地摆着十几套梳子和刷子。
&esp;&esp;“这倒想得挺周到,”维克多-亨利对斯鲁特说,他们站在一起梳理头发。“对了,大使对明斯克的材料有些什么看法?你们它给他了吗?”
&esp;&esp;斯鲁特对着镜子里面的帕格点了点头。“我要把它送给国务卿赫尔,作为一个最优先考虑的问题。大使拦住了。这个材料要通过一定的途径转到我们的东欧司。”
&esp;&esp;帕格皱了一下鼻子。“那就完了。关于犹太人的问题,你们国务院总是拖拖拉拉。倒不如交给这里的美国新闻记者。”
&esp;&esp;“上司当面指示我不要这样做,怕万一查出来这是一个捏造的暴行宣传。”
&esp;&esp;身材高大、眼睛明亮、穿棕色制服、戴红领章的漂亮青年军官们从边门出来,开始带着客人上楼。帕格走在斯鲁特身边,说:“假如你请了弗莱德-费林去你那里喝一杯,然后象偶然碰上一样,让他看一看这些材料,怎么样?你知道一个记者,连他瞎眼老祖母的好材料也敢偷。”
&esp;&esp;“你建议我不执行命令吗?”
&esp;&esp;“我不想让材料就这样埋没了。”
&esp;&esp;海军将军过来挽住他们的胳膊,大声笑着说:“瞧,这象社会主义的朴素生活吗?你们难道想象不出沙皇贵族和他们
&esp;&esp;美丽的夫人们的幽灵就在这个红地毯上走?这正是电影镜头。”
&esp;&esp;客人们走过一间空无一人的现代化房间,摆满了装有扩音器的桌子,军官解释说最高苏维埃就在这里开会。他们散漫地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看起来还是沙皇时代原来的样子,摆满了各种各样家具(法国式的,意大利式的,英国式的),堆满了油画和雕像,除去使人感到敬畏以外,不知还为什么。给人的印象是一堆由笨拙的人临时匆忙陈列起来的华而不实的奢侈品。有一间屋子比别的更大,装饰得更华丽:大理石的柱子,拱形的金顶,红缎遮着的墙,这一群大约八十个人就停在这里。屋子里呆八十个人一点也不显挤。
&esp;&esp;一扇带镜子的门开了,进来一群穿便服的人,穿着没有熨过的松软裤子,和不合身的双排扣上衣。斯鲁特马上就认出几个在五一节游行时站在列宁墓旁的人:莫洛托夫、卡冈诺维奇,苏斯洛夫、米高扬。
&esp;&esp;“你看看这些进来的人,好不好?”维克多-亨利说。“他们使你感到革命似乎上个星期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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