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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他见钟仁急匆匆出了院子,雀儿也不在房里,便对两个小丫头交待下去,让她们收拾出几样根本没有动过的点心,装在食盒里,只说按大爷的意思,自己一会儿带去老七那边。小丫头子方才听到了钟仁交待秦淮的话,倒也不以为意,很快便收拾出一个小巧的食盒。这时令天黑得已经有些早了,待秦淮拎着食盒,避了丫头,静悄悄从院子角门出去的时候,园子里已经是暮色如愁。他之前假意和几个粗使的老婆子闲话几句,已经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去处。这会儿便借着星光,穿云度月,沿着攒心涧东拐西绕,寻将起来。眼见前面一带荒芜处,隔着树丛,隐有房舍,透出一丝光亮。秦淮心中暗喜,没想到晕头转向中,竟真让自己摸了过来。秦淮所到之处,原是园中一处极偏僻的所在。小小三间破旧的房舍隐在一片树从后,仅东首的房间透出点光线,冷眼看去,倒有些像是上夜人值夜的地方。秦淮四下看了看,确信并无人影,便悄悄绕开亮灯的房间,直奔西边房舍的窗前。那窗子上的玻璃已经坏了数块,七零八落的,像是豁了口的牙。秦淮借着星光,从玻璃破洞里朝里望去,隐约可以看见室内简陋之极,不过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墙边一张破床,床上空荡荡的,人影皆无,仅地下靠床脚处,堆着好似棉絮状的一床烂被。秦淮有些意外,难道那些粗使婆子说的有误,那个疯婆子,竟不在这里?今晚,他偷偷带着食物来看的,正是钟信的生母丁香。从早上钟仁下令要饿上疯婆子三天三夜起,秦淮便动了恻隐之心。而这份同情,又在听说今天是她的生辰后,达到了顶点。不管那个男人如何腹黑阴险,他的母亲,却真真是个可怜人。明明和钟毓一样,也是今天的生日,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仅被雀儿抽了耳光,禁了食物,更悲惨的,是亲生儿子眼看她受尽屈辱却又无能无力。所以看到钟仁和雀儿都离开院子,秦淮便做了这个决定。小叔子绝对不能去看,但是看看他的娘,也算是尽一点善心吧。他在生活里宅斗书看得多了,也算是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便是自己要去做好事,倒也知道事先做了些功课。不仅打听到了疯妇被看管的地方,还在与粗使婆子的闲谈中,知道那边两个负责看守的家仆,全是宅子里有名的酒包。每日里除了给疯婆子送点吃喝,根本对她不理不顾,只在东厢房里偷偷喝酒。也正因如此,秦淮才敢行此之事,如若那边不是这样松懈,便是他再有同情可怜之心,也是不能去的。他心善,却也并不是滥好人。毕竟保住自己,方能图谋将来。当然,在秦淮的潜意识里,有没有因为预先知道了钟信最终的结局,才会如此去做,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他正在奇怪室内为何无人,却发现室内地上那堆破棉絮忽然间动了动,里面似乎有个人影。他仔细看过去,才发现那棉絮里果然裹着一个人。一张脏兮兮的脸,双眼闭着,似乎处于昏睡的状态,可不正是钟信的生母。月光之下,还可以看到她的双脚拴着一条铁链,另一端则锁在床脚上。秦淮心中一紧,顿觉鼻子发酸,咬了咬牙根儿,便轻轻推开门,闪身钻了进去。那丁香浑浑噩噩,一天未进水米,又饿又冷,已是半昏迷的状态。恍恍惚惚间,被身上的虫蚊咬了一口,清醒过来。却忽见一个身影蹲在自己面前,是个年轻后生。她人虽疯癫,心底里却犹记着儿子钟信,每日里苟活于世的唯一痴念,便是有朝一日还能与儿子守在一起。这会儿天黑夜深,她又饿的头昏眼花,恍眼见到秦淮,竟以为是钟信偷来看她,激动中,双手一伸,猛地把秦淮抱在怀里,嘴里只叫着:“我的儿!我的儿,娘亲要想死你了!”秦淮正蹲在地上取食盒里的点心,准备悄悄留在一边,待她醒来食用。不料转瞬之间,丁香已扑将过来,将他死死抱在怀中。秦淮听她叫嚷,心里又惊又怕,担心被东厢房里的看守听到,过来查看时发现自己,那可就糟了。情急之中,他伸手去抓丁香的双手,想让她放开自己,赶紧脱身。可是丁香以为他是钟信,又哪肯轻易放开,只是连哭带喊,一声声“我的儿”在静夜中传出好远。秦淮感觉自己的额头上全是汗水,又怕又急,当真后悔起自己的所为。情急之中,一只手刚好抄到带来的点心,便抓了过来,猛地塞到丁香的嘴里。丁香大概是饿得狠了,混沌中嘴里塞进香气扑鼻的点心后,竟忘了再叫,也放了手,抓着点心便吃起来。秦淮急忙爬起来,两大步便窜出了房门。阿弥陀佛,东面屋子里灯光依旧,似乎并没有人被惊扰。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四处望望,急匆匆走上了林间的小路。当秦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口之际,一个身影却正从东厢房后面匆匆走过来,低头弯腰,正是钟信。他隔着窗子偷偷看了一眼房间里面的情形,却见两个看守丁香的家仆死猪般躺在桌子上,皆是一副烂醉如泥的嘴脸。钟信看了看桌子上的酒壶,嘴角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神情。头先在后门口,他截住了帮他们私下买酒的小厮,假意闲聊,顺便闻了闻酒的味道,还夸赞了几句酒很醇正。这会儿,想来这味道‘醇正’的酒,可以让这两个人睡死过去几个钟头了。转过身,钟信飞快地来到生母所在的房间。他的身上揣着一包尚还温热的夹肉面饼,那是他偷偷在后门外买来的。正在大口咀嚼点心的母亲让他在瞬间睁大了眼睛,继而,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小巧的食盒上,半晌未动。秦淮惊魂未定,急匆匆顺着林间小路疾行。待走了半晌,他才忽然发现,林深露重,月晦星稀,眼前这路,竟似乎不是通往泊春苑的归路。他心中焦急,四处张望。可是后花园偌大的地方,便是白日都容易迷路,此刻园中一片夜色,灯光稀疏,又哪里找得到来时之路。他立在一棵树下,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对,书中早就说过,这钟家各房的屋舍,都是依攒心涧而建,屋屋带水,处处临波。那泊春苑,又正是园中依水所建的第一个妙处,自己只要找到水流,便可寻回原路了。他既想到这个主意,便用心倾听,果然西侧不远处,有隐隐的水声淙淙。那水声与自己所在处,隔着一带花墙,夜色中,芳香馥郁,甚是喜人。秦淮因喜那清香,便凑近那花墙,正欲深吸一口之际,却忽然屏住了呼吸。只因在花墙那侧,透过浓密的花枝间隙,却隐隐有火光透了过来,并有纸张燃烧的气味,夹杂在那花香之中。秦淮心中纳罕,不知是谁竟敢在这园子里,点火烧纸。要知道豪门大宅之中,因人口众多,屋舍层叠,花木又繁盛茂密,最怕走火。所以从上至下,皆对火烛之事严加看管。像这种在园子里点火烧纸之事,简直可以说是胆大包天。花墙那边忽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夜风中,可以清楚地听到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秦淮心中一惊,原来那声音他竟然识得,便是在宴上陪自己一同回来的三少爷钟礼。“好妹妹,我来看你了。”钟礼长叹一声后,忽然幽幽地开了口。秦淮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好妹妹,你知道吗,今天是大姐的生日,可是在品箫堂的宴席之上,我满心里却只想着一件事,因为我忘不了,今天是你的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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