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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一愣，没有继续说下去。当冬天的寒风凛冽来临时，颜细细的双脚已经踏遍了北美各大城市。双脚再次落在波士顿的土地上时，她百感交集，如故地重游。在一个僻静的咖啡馆里坐下，她顾不得旅途的疲劳，坐下就开始大吃大喝。终于，吃饱喝足。午后时光，昏昏欲睡。她把行李搁在一边，靠着椅子，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气，很快陷入了假寐。忽然，有人叫自己。“细细……细细……”“颜细细……”“颜细细……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傻妞儿……该死的傻妞儿……”她蓦然睁开眼睛。对面，人来人往，谁也没有多看一眼小店里这个一身粗布衣裳，长发拂面的东方女郎——她戴了一顶金色的假发套，贴了很夸张的金色眼睫毛，嘴唇苍白……咋一看，就像是漂白过的好莱坞没落小明星。面目全非，早非昔日的哈佛清纯女郎。她很满意这个装扮，能带来安全感。可是，那喊声扰乱了心扉：是谁在叫自己？那么熟悉。但是，她不敢去想，只是茫然地看看昏沉沉的天空。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这些日子，走过许多地方，边陲小镇，非洲边缘甚至是零星战乱之地……这时候才明白老美的力量。真是枪杆子里出尊重。老美的护照，老美的美金，通行无阻……哪怕英镑和欧元，在某些地方，完全处于下风……人们的目光，只认得绿油油的美钞。现钞不多，这环游世界的近半年时光，无法延续下去了。她必须也只能回到熟悉的地方。廉价的咖啡和三明治带来极度的温暖，浑身热量嗖嗖地就足够了。她站起来，背了行李，慢慢走出去。咖啡馆里有一侧书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有不少陌生人随手翻着。她不经意地走过，忽然看到前面有个人影大步融入了人群。她一抖，揉了揉眼睛，这一次，看得分明：那背影高大，十分挺拔，黑色头发，围着驼色羊绒围巾，银灰色的大衣。那天，下着小雪，淡淡的雪花纷纷扬扬，而那个男子，慢慢地就融入了这小雪纷纷的街头。正文1131重逢之夜6颜细细冲出去。她跑得很快，背上的行李分量又不轻，情急之下差点摔倒。可是，她强行稳住，迎着风，全力以赴追上去。可是，那人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顾不得掩饰身份，死命地喊起来：“小觉……小觉……”熙攘人群，压根没人听到她的呼喊。一辆空车停下，那个男子并未回头，拉开车门就上去了。颜细细追上去时，车子早就踪影全无。她站在原地，以为自己花了眼睛。不，这不是黄小觉。在寻找的途中，她多次犯下这样的错误——但凡看到穿银灰色大衣，围着羊绒围巾的高大东方男子，她总以为是黄小觉。可是，每次追上去，都不是！红灯亮了，绿灯亮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十字路口，看人群一波一波穿梭而过。就像岁月，聚散来去，到最后，还是只有你一个人站在原地。那是两百里开外一个非常偏僻的区域，人烟罕至。颜细细下了车。孤独的小屋子，距离周围的邻居很远。冬天，草坪冷清清的，树木掉光了叶子，也没什么精心护理，看起来非常凄凉。颜细细敲门。良久，有人开了门。两个人对视一眼，几乎没能认出对方来。颜细细失声：“黄叔叔，您……果然是您……”黄父更加清瘦了，所幸还不是一味的憔悴沮丧，但是，满脸写满了在异乡的孤独寂寞。他看到颜细细，喜出望外：“细细……快进来……快……”“细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颜细细取下假发套和睫毛。黄父一看，笑起来：“可不，这样才是你。”客厅里，地毯干净，壁炉温暖，颜细细环顾四周，家具不错，整体环境不错，看得出，黄小觉为了安顿父亲没有少费心力。很快，黄父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茶水和小点心：“天气冷，细细，你先吃一点。”颜细细捧着茶杯，开门见山：“小觉回来过吗？”黄父长叹一声：“唉，别提了，我已经快半年没见过小觉了。”颜细细心里一沉。果然，黄小觉是从那次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了。他到底去了哪里？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小觉托付了朋友照顾我，他怕我心情不好，所以给我报名了一个老年人环游世界之旅，我跟着一帮老头老太出去旅游了一圈，上周才回来的……”正是这一次长达一百天的旅行让老黄慢慢地走出了丧妻的阴影。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老年人最怕的是孤独，能够置身于一大堆人里，享受旅行的乐趣，这才是解除寂寞的最佳良方。黄小觉，向来孝顺父母，为此，花了不菲的一笔钱，要是没有这么长时间的环游世界，可以想象，可怜的老黄怎么熬得过那么深重的丧妻之痛？颜细细一算时间，这旅行安排正是黄小觉不辞而别之后，他一直考虑着父亲，这就彻底证实了，他不是加拿大那个死去的华人。正文1132重逢之夜7黄小觉，一定平安活着。一念至此，她茅塞顿开，整个人也开朗起来。而老黄一直在环游世界，压根就不问外事，加上当初失事飞机的报道他看不懂外文，压根就不知道颜细细也在失事名单上面。他只念着看到故人，弄了许多小点心，一个劲地给颜细细添咖啡糕点。“黄叔叔，小觉透露过什么时候回来吗？”黄父长叹一声：“我只希望除夕之夜他能回来。”颜细细一算，除夕，不到二十天了。那时候，黄小觉真的就回来了吗？而且，她发现，黄父压根就不知道加拿大那次凶杀事故……很显然，黄小觉要是有三长两短，老人家不可能这么平淡从容。可是，她没法追问黄父，生怕问多了反而让老人家担心。她不经意地，看到桌上压着许多相片，全是黄妈的。从年轻时候的黑白照到老年后的……就连她都不由得暗赞：年轻时的黄妈明眸皓齿，十分水灵，真的是一个大美女。一路变迁，她一路时髦。老黄随着她的目光：“唉，我看到这些照片，老觉得老太婆还在我身边陪着我……”终其一生，他已经没法再寻找别的女人。她摄了他的魂。可怜的老头儿。黄父非常热情，“细细，你还留在波士顿吗？毕业后不用回去了吗？”她微微一笑：“对，我准备长期留在这里。对了，伯父，这是我的电话，您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来看您的。”黄父高兴极了，多一个熟人多一份慰藉，更何况，颜细细跟黄家缘分匪浅。“明天我约了一队老友做短途旅行……细细，要是除夕夜你还在波士顿，就到我这里吃饭吧，我手艺不错，会做好饭等你。”“谢谢，我会来的。”“伯父，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细细，你说。”“如果小觉联系你，你告诉他，我在老地方等他。而且，除他之外，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黄父一怔，慎重点头：“你放心。”夜色降临，小雪更加纷纷扬扬。僻静之地的小咖啡馆里暖气十足，颜细细背着行囊，如落魄的江湖豪客。灯光昏暗，新鲜出炉的小点心香味浓郁。她不饿，一直窝在沙发上。这一刻，既不担心囊中羞涩，也不担心黄小觉生死不明，甚至不再惧怕看不见的黑手再伸出来掐住自己的喉头——人们都有一个奇怪的习惯，脑子有自动修复创伤的功能，任凭时光这双魔手，慢慢地将昔日的痛苦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