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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死了呢?你就给他这样的人赔命?”卫善面颊泛红,这事难了,反身往溪水里踩,她身上来大半都是干的,杨思召扑腾一回,才溅湿了裤子靴子,这下后背前襟湿了大半,身上那件毛坎肩倒不浸水,护前些胸腰,反身上马,回头看住了魏人杰:“你也往水里滚一圈儿。”话还没说完,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以魏人杰的武力,杨思召能和他扑在水里扭打,绝不可能,正父亲不拼命一眼也就看穿了,她知道黄帐在何处,牵起缰绳就要往黄帐去,魏人杰突然叫住她:“卫善。”卫善却没回身,坐在马上蹙蹙眉头,心里大约知道他想说什么,可又不愿意听,也不知道听了要怎么回答他,魏人杰一个“我”字还没出口,就听见她说“闭嘴”,看她衣裳还是湿的,靴子沾着软泥,水珠顺着发丝滴下来,他的话就卡在喉咙口,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正元帝这会儿正在帐中歇息,命妇们摆花宴的时候,儿郎们正在跑马射箭,魏人骄拔去头筹,正元帝赏赐他一把弓箭。才刚歇坐下,虽是宴饮也不全在享乐,抽出来跟魏宽几个率一论战事,袁礼贤又捧着奏折,今岁春耕过后,县中州中要重查人口,抓逃丁逃赋的,去岁两州颇有成效,一地人口有多出千户的,算一算一岁逃去赋税交粮不知凡几。这个法子还是学的姜远,蜀地一地的少有逃丁逃赋的,在蜀地能推行,全国便都可推行,去岁两地交的钱粮比旧年交的多出万石来。胡成玉再次提及地方氏族纳良民为附奴,只为逃劳役赋税,中饱私囊,一面说一面笑盈盈看向袁礼贤:“这个法子推行不易,该当慎选地方,依去岁旧例推行。”正元帝点头应允:“依我看就先在并州推行,先把附民在编成册,再征劳役赋税。”袁礼贤结亲的谢家就在并州,胡成玉听了,点头称是,余光落在袁礼贤的身上,看他竟也跟着点头附和,面色如常,又收回目光。魏宽还没张口,卫善就冲了进来,火红一团,她几步进来,黄帐中铺的地衣上就踩了七八个湿泥印了,小脸煞白,站在正元帝跟着喘着气,半天都没能说话出来。正元帝一见卫善这个模样,挑一挑眉头:“善儿这是怎么啦?”惊异中还分得出神去扫一眼魏宽,魏宽倒是替儿子开过口了,只说得一句,正元帝还未推脱,心中正在思量这件事。“我闯祸了。”卫善冲口而出,一眼就看见左首最近的是袁相,右首最近的是魏宽,她把眼睛落在魏宽身上,大帐议事,杨云越怎么不在,是不是听见了风声,急赶过去了。正元帝听见她说闯祸了,倒想起几个孩子小时候闯祸总是先来找他,知道卫敬容必要狠罚,先到他这里来讨个情面,求求饶,这事儿再罚起来便轻得多。正元帝看她像是在泥水里滚过一圈,笑起来道:“闯了什么祸?你还能把天捅个窟窿不成?”谁知卫善往前迈了两步,依旧煞白着一张脸,呼吸又急又短:“我……我把杨思召打死了。”这句说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到正元帝跟前,抱着他的胳膊哭个不住。正元帝难得大惊,卫善进门先看了魏宽一眼,这一眼他看见了,魏宽也看见了,正觉得古怪,听见她冲口而出这么一句,两人心中各自有事,都是领兵打仗的,卫善这点拳脚打个山鸡兔子也还罢了,打人,还打个年岁比她大,习过武的少年,那是怎么也不够的。正元帝抬手拍了她两下背:“告诉姑父怎么回事?人在哪里?当真死了?”卫善抬起脸来,一下子噎住,轻轻晃晃脑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她来的时候想了各样办法让自己能哭出来,还是想到姑姑在小瀛台病故才心中翻腾,忍了许久,这才能哭。正元帝看一眼王忠,王忠赶紧派人从卫善来的路上去寻,袁礼贤胡成玉告退了出去,魏宽自知此事跟自己儿子脱不得干系,想到杨家子那个德性,儿子本来就是一根筋,跟着去一趟业州,回来神思不属,若是撞见什么,还不当真把杨思召给打死。魏宽生得阔面大耳,一把大胡子,胡子一抖,心里里头必有儿子的事,可帐里几个人,对着一个小姑娘,难道还能逼问她杨思召干了点什么事,心里骂遍了杨家往上数三代的娘,跟正元帝两个对看一眼。很快王忠便回来了,他进帐时又看了魏宽一眼,这帐中也没有外人了,干脆道:“忠义侯家二公子受了伤,已经着御医去看了。”说罢又看了魏宽一眼,正元帝没了耐性:“有话快说。”王忠赶紧一弯腰:“成国公二公子也在,说人是他打的。”卫善还在哭,这会儿眼泪却干了,她哭的快收的也快,红着眼圈模样可怜,正元帝看她一眼,这么个小姑娘竟引得杨魏两家的儿子相争,有些话自己不能问她,又拍了她一下,对王忠道:“去把皇后请来。”卫敬容赶到的时候,卫善已经不哭了,眼睛还是红的,盘腿坐在正元帝身边,御医诊断了,魏人杰也自行过来了,杨云越正在赶来,卫敬容来的路上听王忠说了,进到帐中先到卫善身边,握了她的手握扶她起来上下看一回。她气得面上泛红,开口便道:“陛下甚时候才让忠义侯管一管他那两个儿子,别把父亲的名声都败坏了。”魏宽先去御医帐中看了一回,知道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进来听见这话,补上一句:“我看了,死不了,伤伤筋骨罢了,我儿子也从来都是有分寸的。”正元帝先还皱眉,一听魏宽这话气得笑了出来:“滚滚滚,赶紧滚,已经打了人家儿子,你还想打人家老子不成?”挨罚魏宽依旧叉着手立在帐中,一点也没有要滚的意思,反是卫敬容拢住了卫善,让结香取了斗蓬来,把她先送回大辇上,骑装湿了,正好换回裙衫。卫善还跟结香打听:“魏人杰怎么样了?”“公主赶紧把湿衣裳换下来,免得着了风寒。”结香已经有许多时候没见过娘娘急得那个样子了,把她送上大辇,叫来了沉香,对卫善道:“娘娘的意思是公主换了衣裳就往花树下去,和魏家袁家姑娘坐在一处。”卫善口里应着,知道她这是不肯说了,问她也没个准信儿,谢她一声,把沉香拉到车中,梳头发换衣裳,沉香一看脸都吓白了,还当卫善落了水,见她除了眼圈红着,手上脚上都没伤,这才缓过气。卫善穿着毛皮坎肩,护着胸背,冷倒是不冷的,这件坎肩的毛皮轻薄暖密,身上一点风都没透,袖子湿了一半,解下来里面衣裳还是干的。沉香尚不知闹出这么大的事,替卫善换下衣裳又解了头发,拿毛巾仔仔细细擦过一回,手臂上腿上看了没有擦伤碰红的地方,这才放心了,松一口气就骂起了青霜:“叫她好好跟着的,人又不知野到哪里去了!看我打不打她!”沉香一向跟青霜最亲厚,青霜拿她当姐姐看,骂了几句又怕她当真被重罚,觑着卫善的脸色,还想开口替她求一求,就被卫善一把拉住了手:“你让初晴到大帐那儿打听打听,魏人杰是怎么发落?”沉香张口结舌,卫善草草说上两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掩住口问:“当真死了?这可怎么好!”怪道皇后娘娘急急赶过去:“要是牵累着公主可怎么办?”“本来就是因我而起的,你赶紧去打听打听,他们预备怎么发落他。”他爹摆明了护犊子,姑姑这番也气得不轻,能办的都办了,就看杨思召是死还是活。魏宽的话留了三分余地,可她是亲眼看着魏人杰下的手,打得这么重,杨思召在他手里就跟拎着个纸片人似的,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是盼他死还是盼他活。他要是真死了,魏人杰可怎么办?秦昱她捂死过一回,可杨家的仇还没报,哪一个都是罪魁,害死了小叔又害死了小哥哥,死上一百回也是死有余辜,可他要是这个时候死了,魏人杰该倒霉了。卫善知道魏杨两家结成死仇,对卫家才最有利,魏人杰莽撞毛躁,可确是一心来救她的,坐在辇中叹一口气,自己拿着梳子通头发,等到头发都干了,依着卫敬容的意思往花树下去。那儿围了一圈人,且不知林子里闹出事来,魏人秀便坐在其中,一见卫善来了眉间一蹙:“你往哪儿去了,我找了你一圈啦。”卫善往她身边坐定:“我跑迷了路,还是马把我带回来的,去岁这些花树,也不是生得这个样子。”坐下时扫过一眼,见到了袁妙之和胡茵兰,却不见姜碧微。她一抬眼,魏人秀就知道她的意思,凑到她耳边道:“姜姐姐说是病了,便不来踏春了。”说着眨眨眼儿,都知道这是免了彼此尴尬,干脆不出席,免得碰上了不知如何称呼。卫善点点头,没心思去想旁的事,只替魏人杰提着心,姑姑再加上魏宽,只要杨思召没死,正元帝总不会狠罚的。她神思不属,叫魏人秀看在眼里,心里不住想,哥哥刚才去找卫善,到底说成了没有。哥哥那点心思瞒不住她,自然也瞒不过爹娘,连饭都少吃半桶,可不是害了相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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